孩子,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哭成这个样子。
鼻涕流到嘴里,挂在下巴,像吐丝的蜘蛛,一颤一颤地落到地上。
哭着哭着就一抽一抽的,哽噎得让人看着难受,我看见那些抬棺材埋坟的男人们,也哭了,看热闹的孩子们,也哭了。
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
宁回来暂时和婶婶叔叔住在一起,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叔叔去宁的新房收拾安的遗物,从柜子里抖露出很多信。
第5章 安宁
纵然交代得这般周密,但自从他走后,叔叔婶婶放佛一下子就苍老了。从前,婶婶总是细心地把头发染黑,看不出有白头发,自从安出事后,我看见婶婶花白头发全都显现出来了;从前婶婶走路带着一阵风,如今没有了精神,走路虚弱起来。叔叔干活,也没有了力气,机器摇不动了,粮食一个人也搬不动了,背也驼了起来。
叔叔婶婶相继去世后,就剩下宁一个人了。每当我回家时候,宁见了我就特别的亲切,不像小时候那样生疏了。我时常讲起安小时候的故事,宁十分爱听。
16.
我说:“你现在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如果有合适的,就再找个媳妇吧!”
宁说:“不想了,太累了。一个人生活固然孤单了些,却是自由自在的。寂寞了就想想哥,放佛他还在似的。我不知道,别人家做哥哥是什么样子。以前没结婚的时候,我们在一屋子里睡,从来都是他给我叠被铺床,半夜我要起来,他就给我开灯,早上我懒洋洋坐起来,眼睛还半睁半闭着,哥就给我穿衣服,冬天冷了,他做完饭,就把我的衣服拿到灶火上烤热,然后再给我穿上,我上学的时候,他都要送到村头……没想到,现在他竟然躺倒地里去了……”
“前些日子我梦到我哥了,他说等我十年,十年后来接我。”
我听了就笑了,笑了几声,然后说:“你不说我也忘了,忘了哪一天,我也梦到你哥了。”
“真的?”
“真的啊——”
“梦到我哥怎么了?”
“我就梦到你哥还在怀里抱着你,小时候的你,还是站在咱们院子里的墙角那,见到我就喊我姐,我就停下来跟他说话。也不知道他死了,只觉得他还活着。他说,‘姐,你帮我抱下小宁,我回家那件东西就回来。’以前我要抱你,他从来都舍不得撒手,这次倒让我有点惊讶。我就抱着你,等他,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我就去找。刚到门口,他就背着一个小包袱出来了,说要出去,我也没问他去哪儿,只问了他:‘你要走,小宁我给谁?’他说,‘姐,你先帮我抱着,等等我就回来找他。’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说‘等小宁长大了,长到一百岁的时候,我就来找他。’然后他就不见了,我就抱着你跑啊跑,跑着跑着就醒了,原来是个梦!”
宁说:“这不过是个梦,我哥可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其实我也是很想念安的,所以每次见了宁,我们就会谈起安。在彼此的谈话中,也让彼此更多地知道了安的过往,安慰了彼此对安的怀念,而我和宁也比以前更加的亲密了。
有一天,母亲给我打电话,说宁现在身体很不好,可能快不大行了。
17.
我就请了假,回来了。
见到躺在炕上的宁,正是傍晚时分。众人忙着给宁洗漱、换衣服,折腾完了,依然把宁放在炕上躺着。
众人说:“宁,你睁眼看看谁来了?你姐回来了——”
宁还是在睡着。
等到晚上,人渐渐地都散去了,我让母亲也回去了,只留了一个人看着,他也去另间屋子睡觉去了,说有事让我叫他。
我就守着宁,在炕沿儿上坐着,后来觉得有点饿,看桌子上有些水果点心,我就坐到椅子上去胡乱吃些东西。
这时候,宁就醒了。
“姐,我渴——”
我仔细地洗了个杯子,想倒点白开水,发现水壶上都是灰尘,提起来都空空的。我就叫隔间的那人去我家里提壶开水过来,他就去了。
“姐,给我剥个橘子吃吧——”
我不知道,有没有橘子,就翻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从底下扒拉出几个小橘子。我又坐到床沿儿上,剥开橘皮,掰下一个橘子瓣儿,送到宁的嘴边,他张张嘴,就送进去了。我看他紧皱着眉头。
“怎么了,酸?”我问他。
我自己也掰了一个尝了尝,“啊呀——真酸!”
我看见桌子底下有箱八宝粥,就打开喂他。吃了几口,他就不吃了:“姐——沏上壶茶吧,多放点茶叶。”
“好。”我找出茶盘子,把茶壶茶杯都洗了,刚好那人提了一暖壶开水回来了。
“你接着去睡吧,我给他倒点水喝。”那人硬着就又回隔间睡去了。
我泡好茶叶,先倒了一杯给宁。宁挣扎着要起来,我把炕腚上的一摞被褥抱过来,让他倚着。他自己端着茶,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凉了我就再给他满上。
“姐,我们说说话吧——”
听他忽然有话要说,我心里一紧,生怕是最后的遗言,不禁有些伤心。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你要是困了,明天说也行,姐会一直在你身边,哪也不去。”我小心地安慰他。
“姐,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儿呢?”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跟死一只蚊子一样,没什么的特别的。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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