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爱拉着我的手,跪在我面前说一辈子不会辜负我,呵……真荒唐。”
潭溪叹了口气,女人哭来哭去总也逃不开一个情字,便猜道:“后来他辜负了你?”
这女鬼点了点头,又忙摇头道:“辜负?他都不曾真心待过我,何来的辜负,我倒宁愿他辜负我。”说罢,又不住淌泪,“他心中不畅快,我又何曾畅快,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好面子,从不曾出去赚过一文钱,都是我昼夜纺织,另做些针线活计才勉强填饱肚子。”
她抬起手给潭溪瞧,十指已血肉模糊。
“他镇日凶酒,赌博,一个人躲在房里闷气,我日日操劳不曾抱怨,只为他那句永不辜负。”
潭溪不耐烦,敷衍道:“后来呢?”
女子抹一把血泪,凛冽一笑道:“那天真是个好天,才刚赏完烟火逛完花市闹完元宵,外头不少趁着黄道吉日成亲的人家。我倚在门口瞧那一乘乘红艳艳的花轿,想起自己出嫁时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他从外头回来了,又拉着我的手跪到我面前,求我再让他考一次功名,他说这是最后一次,还说一辈子把我放在心里,我说好,盘缠我替你筹备,他难得的笑了,欢欢喜喜收拾了行囊。我看看自己满是老茧的手,一时犯难,半百的银两我该去哪里给他筹备啊。”
潭溪抱手闲倚在树干上,蹙眉道:“你当如何?”
那女子停顿片刻又道:“总是有办法的。我找那城里一个大府,问他们要不要下人,他们说要,我说我来替夫君筹盘缠,六十两我愿给他们当一辈子下人,那管家想了想,说给四十两,我说好。第二天他便带着钱走了。他刚走,便有人来讨他的赌债,我没钱,便搬空了我家房舍。”说到这里,女子不再言语,想起往昔种种,悲伤难以自抑。
过了半晌,潭溪问道:“他又没考中?”
女子点头,道:“第二年回乡,他做了文府的上门女婿。”
“文府?你竟死这么久了。”潭溪生前常听人说,城北的城隍庙先前是文府的宅子,早不知多少年前没落了。
“是啊,死了很久了。”那女子轻叹,抬头瞧了他一眼,又道:“我去找他,他避而不见,隔天托人送来一纸休书,只说往日情义皆不作数,叫我好自为之,勿要扰他安宁。我不吃不喝整整五天,便死了。”
潭溪忍不住叹息道:“你这是何苦?”
那女子又开始抹泪,恨恨道:“我吊死了他,却不知为何一直流泪不止,泪干了,便开始流血。”
潭溪便问:“缘何不去投胎?”
“投不了胎了,我逃出地府,如今已是孤魂野鬼,只能等着灰飞烟灭罢了。”
潭溪听她说地府,忙问道:“姑娘可还记得去地府的路?我赶着去地府投胎,奈何没有阴差来勾我。”
女子哭够了,缓缓起身,巧巧翘起兰花指理顺自己的发鬓,莞尔道:“哪里记得,总会等到鬼差的。多谢公子听我一番哭诉,我该走了。”
说罢,一眨眼儿功夫便凭空消失了。
潭溪还没回过神儿,耳畔隐隐传来阵风声,听声音似乎来者不善。
片刻后,从坟冢处涌来大团阴寒白雾,渐渐逼近。
潭溪赶忙往树下爬,手一滑,结结实实跌到地上,震得五脏六腑乱颤。
潭溪龇牙咧嘴,倒吸几口凉气。
那团阴寒雾气洪流般呼啸而来,夹杂着各样哭喊声,女人尖利的,孩童清脆的,男人低沉的,亦有老人嘶哑的……
不待潭溪起身,寒气伴着震耳的叫嚣声瞬息间将潭溪淹没。
潭溪赶忙捂住嘴,此时倒吸一口凉气不知要将多少幽魂吸进肚子里。
潭溪睁大眼瞧,那团白雾之中满是歪歪扭扭的鬼影子,皆长着乌灰白青的面庞,穿着惨白袍衫的居多,偶夹杂几个穿黑灰袍子的,都似发疯了般,绕过潭溪,盘桓着向前飘荡,险些将他带起。
白雾将散时,潭溪瞧见一张血红的脸,竟是方才那个女鬼。
那鬼瞧见他,却停住,堪堪降在他面前。
后头几只鬼影穿过这女鬼继续往前。
却见女鬼款款向他福身,轻声细语道:“素锦这厢有礼了。”
潭溪起身,赶忙回礼道:“姑娘客气了。”
那女子不似方才的失态,端的典雅贤淑,柔柔道:“方才与公子一番倾诉,素锦倒想起些往事,豁然了些,连带着想起自己的名,见了公子自当言谢。”
潭溪忙摆手,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公子有所不知,每月逢月圆便是这阳间阴气最盛之时,平素寄身他物的游魂野鬼便趁此往那人气重的地方走上一遭,有怨报怨,有恩还恩,才不枉千难万险挣脱这阴曹地府,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说罢,又是一笑,月色中,那张血红的脸映上几分华光,倒也不那么骇人了。
潭溪了然,点点头又道:“姑娘莫非……”
那女子又福身道:“素锦心中仇恨已消,现下该去还阳世的几份恩情,就先告辞了。”
潭溪颔首,道:“姑娘慢走,后会有期。”
女鬼悠悠升空,似烟尘般飘渺,乘一股阴冷细风袅袅飘去。
潭溪瞧她飘远,一身白袍熠熠生辉,忍不住咋舌,同为鬼,为何人家那般翩然若仙,自己只能在地上蹦跶,真真枉为孤魂野鬼也。
正忿然,却见那女鬼在半空回身,笑道:“我想起件事,或许能帮公子一解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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