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半睁着眼,他的侧面依旧看得出来的漂亮,脸色却苍白得过头,面颊都有些隐约地凹陷下去,牙齿发冷般打着颤。
江承单腿跪到床上,伸手把戏子的脸掰过来,顾声挣了一下,江承耐住性子没硬来,沉声道:“我看看。”
顾声竭力抬起手撇开他的手:“我睡了。”
他先前挣扎得脱力,现在手臂酸得抬不起来,江承捏着戏子细白的手腕把他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臂折进去,直起身看了看他,转身朝卧室外面走:“你等着。”
过了一会儿江承匆匆跑上楼,一步跨上床分腿跪在顾声身上,顾声猛地睁开眼,玻璃似的眼睛在卧室微弱的光线下亮得骇人,他几乎是恼怒地喝道:“给我滚!……还想再打吗?!”
他那霎那的表情近乎狰狞,某一瞬间江承分明地感受到了你死我活的痛恨,这种痛恨像一道千万伏的高压电刹那地穿过他的心脏,某种陌生却让人由衷抗拒直面的懊恼直冲头顶,逼得江承呼吸一滞,手上转开盖子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顾声那一声喊似乎耗尽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力气,兀自阖了眼,轻轻吐了口气歪过脸去。出乎意料地,江承竟然没有当即发飙砸东西骂娘滚蛋,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缓缓沾到了面颊上。
“副官送的,迎接我回国的见面礼。说是跌打烫伤有奇效。”江承小心地从那个没半个银元大的圆盒里刮出一点膏体,尽量轻着劲儿蹭在顾声脸上——他左右看看自己那双常年舞枪弄木奉生满茧子的指腹,觉得哪哪都没法碰那人细软的脸,只得将就着拿食指的骨节,一下一下地抹匀。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顾声是细皮嫩r_ou_的,肤色又白又通透,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轻易触碰不得。而顾声平日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说话的时候,却分明不见半点弱气。
好一会儿,江承跪得自己都背疼,反复打量了一番,才收起那去了小半盒的膏药,掀开被子在他身边坐下来,说:“睡吧,明天我让人送你回班子。”
江承躺下去,顺手去捞他,顾声几乎是下意识地翻过身,留给江承一个骨骼支棱的脊背。
江承本来有些困,这一折腾却睡不着了。
“你之前跟我说那事儿,我也想过。”江承说,仰面望着映出隐约光亮的天花板,左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顺着身旁青年的脊背,“‘朱门酒r_ou_臭,路有冻死骨’,古话是这么说的吧?可是你看啊,每个年代,都有朱门,有酒r_ou_,也有死人,有白骨。——我生在将军府里,我就干这些事儿。那些饿死的,冻死的,我管不着,我也管不了这么多啊是不是?”
他兀自说了好些话,末了还觉得很有道理,侧过脸想去看对方的表情,而那个人背对他,毫无反应。
“哎啊,我是个糙人,忠良礼义信还是什么什么老学究那一套早几百年还给小时候那教书先生了,”江承又按了两把青年的背,絮絮叨叨地轻声嘀咕,“现在这世道,活命都难得,谁还想这些呢……你从前读过书么?哈……别说,你往那包间门口一站,老子都差点以为谁家小少爷来找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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