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者的世界里,的确是强者为尊。
但“强者”这两个字,并不单指武力值,需要综合考虑各方面素质。
一夫当关的将军是强者无疑,以笔书春秋的文臣,难道就是弱者了?
“你会这样说,证明你也懂得‘强弱’的道理。修道者在步入一定境界之后,能打败他的,只有自己。”寒露慢条斯理地道,“而你爹,因为早年间的遭遇,内心极为脆弱,有一个思想根深蒂固----天地无情,万物皆哀。”
曲悦无法将这两个词与父亲挂钩:“可您不是说,爹赢在厚脸皮?”
“是因他的厚脸皮,才令我有机会看到了他的内心,从而有一点……”寒露思忖半响,想到一个词,“心疼。”
回忆起自己在合道幻梦里的经历,曲悦理解她这份心疼。
曲悦突然想起来。
父亲的合道幻梦里,只表达出了不能手刃仇人的遗憾。却对那些愚昧的、砸死他的百姓,以及亲手砍下他头盖骨之人,她的爷爷,不表任何态度,不露任何情绪。
这恐怕才是父亲藏的最深最深的一个心结。
曲悦从《月下仙》那首曲子,能够听出一个少年人对美好未来的殷切祈盼,对这人世的由衷喜爱。《月下仙》的每一个音符,都透着绵绵希望和浪漫主义。
才子往往多情。
而正是因为爱的浓烈,才会伤的彻底。
直到此时曲悦方才发现,父亲的曲谱里,当真没有多少欢快的曲子,多半是《海月江潮》那种悲戚之类。
对一个乐修而言,嘴巴可以说谎,笑容可以说谎,乐曲是无法说谎的。
想到这里,曲悦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所以父亲在合道天劫上,表现出的消极,除了怕改命之后反噬给子女,也受天地悲、万物哀的心境影响,与母亲并没有什么关系,是她误会母亲了。
寒露陷入了回忆,许久才举目望向圣洁的神殿:“你爹的师父,隋前辈,临终前曾与我有过一番恳谈,他说你爹在修炼这条道路上,是走不长的……”
隋待他千般宠爱,私下里更是时常对温子午等一干弟子们洗脑,交代他们对他好一些,让他可以感受到“情谊”这种东西的存在。
但并没有什么用处,他根本不给别人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除了遭遇不比他强多少、冷心冷情的江檀,他谁都坑,巴不得人人厌恶他,远离他。
“所以我才说,你爹是个弱者,因为溺过水,从此便再也不敢去河边,连湿了鞋都怕。”寒露毫不留情的道,“厚着脸皮对我纠缠不休,其实从来都没想过我会点头,我真点头时,他像见了鬼似的吓跑了。”
曲悦:……
寒露继续道:“你爹与我成亲,无论是我是他,都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来的。女儿,你无需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也想做一个好妻子,陪伴在他身边,可是不行。”
早些年她父母尚在,匹配的对象,又是下一任天武族长,她若假死归隐,若被大祭司发现,会连累她的父母。
刑攸此人心胸狭隘,且还歹毒。那时瞧不起她,派人杀过她。可即使如此,她若先背叛了他,令他蒙羞,不知他会怎样报复,所以她必须竞选神殿守护,堂堂正正的与刑攸退婚,与他断了瓜葛。
“我只能与你爹保持这种状态,多生几个孩子陪伴着他。直到你外祖父母过世,你爹那些师兄们纷纷成功合道,我与你爹也拥有了足够的能力,我又一次盘算起死遁归隐之事。”
寒露沉默了下,“毕竟,你爹只需思念我一人,而我思念的,是一家人。你爹尚且有你们陪伴,我才是真正的孤苦伶仃。”
曲悦心底一阵酸软,母女俩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随着这句话,似乎在逐渐消散。
“娘。”她情不自禁轻轻喊了一声,含着安慰,也夹着点委屈,“那您为何又放弃了?”
“因为我想起隋前辈的遗言,以你爹的鬼修身份与悲观心态,绝对不可能渡过合道天劫。隋前辈嘱咐我,待他渡三劫时莫要插手,等所有劫难遭完,便不会再有劫难,尔后,制造劫难,迫使他突破极限……”
就是九荒说的狗急跳墙,曲悦心中了然,却不想,竟是隋圣君给出的主意。
“我想了很久,这个劫难该怎样制造,才会有足够效果。”寒露望向天武族的方向,清冷的眸子,更是泛起一层幽幽的光,“我将主意,打在了刑攸身上,说不定,可以一举数得。”
说到了正题,母亲的声音渐冷,曲悦也拾掇情绪。看到母亲手中的珠子里浮现出宗权的身影,也不知怎么了,宗权那一张脸比锅底还要黑三分。
*
“雪里鸿!”
宗权是提着刀来的。
他的本命神弓尚未修补好,不然,他站在自家门口,便要一箭射过来了。
先前他刚出了水晶宫的门,准备去往神殿,又被家族里的人拦住。
回家一趟,得知近来发生之事,险些咬碎牙齿。
雪里鸿还在原处坐着,纤细的手指翻着书页,不抬头。
宗权提刀指向她,骨节攥的发白:“你是不是变态?嫌我天武族不够乱,竟传出如此荒唐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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