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见了非常欣赏,向茫渺二人细问,方知是无稽崖,也算大荒山一个名迹。过了悬崖,从山径曲折进去,迎面陡起一峰,青翠欲滴,峰前都是古松,高高下下,疏疏密密,飞腾的好象舞盘,低回的又如潜豹,奇态不一,并无杂树。茫渺二人引他穿过松林,度过一道曲涧,迤逦而去。忽见山坳里有一洞门,进至洞内,苔花深锁,石乳周垂,十分幽静。渺渺真人唤了一声,便有一道童迎了出来,相貌宛似柳湘莲。
宝玉怕认错了人不敢招呼,近前一看,果然是他。不禁狂喜,忙叫道:“柳二哥,你倒先来了。”湘莲见是宝玉心中不免诧异,因师父在前,未便细细盘问,只说道:“宝兄弟,你如何也来这里呢?”宝玉笑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我有什么可问的呢!”
二人随着师父先到一间石室,便是茫渺二人的居所。室中只有木鱼蝇拂经道录之类和渺渺真人常坐的一张木榻。茫茫大士道:“并无别事,只空空道人来此,看了一回石头,问知两位师父都不在家,便自去了。”茫茫大士道:“你把他领到你那里瞧瞧去,你们本是旧交,若合适就同在一处住着,省得另外安顿。”
宝玉随湘莲走至洞后,也是一间石室,室中铺着草荐,却还干净。宝玉道:“这里就好,咱们在一块儿住,省得闷的慌。”湘莲瞧着宝玉笑道:“你是从富贵场中来的,不比我是浪荡惯了,即来到这里,也只好屈尊吧。”宝玉道:“柳二哥又说笑话了,即出了家,还能跟在家里一样么?那些话都说不着啦。”湘莲道:“不是说笑话,我是替你担忧。你在家里丫头、小厮们伺候惯了的,如今要自己收拾屋子,连砍柴、打水都要自己走去,如何受得了呢?”
宝玉道:“俗语说的随乡入乡,你别以为我只能享现成,不能受磨折的。古来成仙成佛的人哪一个不是从刻苦中来,那释迦牟尼佛还是一位王子呢!”湘莲笑道:“说得到要做得到,你若做到了我才佩服你呢!”从此宝玉便在青埂峰与湘莲同居,日间听他师父讲些玄机净理,夜间各自打坐。过了一、二个月,湘莲冷眼看他,倒真能服劳耐苦,心中暗自叹服。
那茫茫大士虽然教他许多功课,却不曾替他剃度。宝玉向来性急,那天在师父前侍立,趁便说道:“弟子来此尚未落发,还求师父依法剃度。永表扳依”茫茫大士道:“持佛在心,一心奉佛,便与佛日近。所谓六根清净也不在头发上说,何必定要落发呢?”
宝玉又求再三,茫茫大士道:“佛门广大,岂有不容,但是成就与否也在各人缘法。你终究不是佛道中人,此时落了发,将来还要留起来,岂非多引一举?”宝玉以为师父疑他戒律不坚,忙跪下垂涕自誓道:“弟子来此斩钉截铁,一无回顾。若将来有堕戒律,愿甘泥犁之罚。难道师父还不能见信么?”茫茫大士道:“你志向甚坚,将来一定另有成就,此中也有缘法,也有因果,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彻底了悟,不是我不成全你了。”宝玉不敢再说,却更添了疑惑,背地里又私问湘莲,湘莲道:“这是未来的事,我哪里有未卜先知的分儿。古语说得好,不问收获,只问耕耘,你只修你的便了。”
那天晚上,湘莲睡下,宝玉尚自静坐,想起日间师父的话,虽然藏头露尾,照那大意看来我修佛是无望的,将来不知如何归结。心中忐忑不宁,因此又想到家里,头一个是袭人,那个人不象守得住的,况且太虚幻境又副册上,公明说的是优伶有福,公子无缘,不定嫁给哪个唱戏的,这也是个定数,算来与我无关的了。只是苦了宝钗,幸亏她索性豁达,目下又已怀妊,果然能生个儿子,也算有了倚靠。
又想起贾政、王夫人俱年过半百,太太一生心血只注在我一人身上,我走后不知要如何伤痛。古来高行僧佛固然有超度父母,借此报恩的。我若修佛不成,可还有什么余望呢?又想到林妹妹临终恨我到那般地步,我曾许她去做和尚,现在我真做了和尚,不知她知道与否?果然知道我做了和尚,她又作如何感想?还恨我不恨呢?那年我听见林妹妹凶耗,一时痛极昏厥,遇见那人,他说林黛玉已到了太虚幻境,如果有志寻访,潜心修养,尚有相见之期。若这话果真,将来或许见得着。今儿师父说的什么缘法因果,也仿佛是指的这件事。这个想起来师父不许我落发,其中颇有深意。倘若到太虚幻境去,光秃秃的样子,如何见得林妹妹呢?
湘莲一觉醒来,听他似乎自语,只听不出说的什么。不禁暗笑,说道:“你这人始终是拖泥带水,倒还要落发受戒,去当苦行和尚,不要叫我羞你啦!”宝玉无言可答,只有敛容收心,腼然内愧。
又过几日,茫涉二人忽唤湘莲、宝玉至石室,说道:“我二人要云游去了,你等道力甚浅,切要谨慎,不可远出。倘或遇见虎豹,或为魑魅所乘,都不是当玩的。”又再三叮嘱方去。湘莲、宝玉自送师父去后,头两天恪守师训,照常在石室静修,宝玉素性好动,渐渐心猿难制。
一日天气晴暄,忽动游兴,因问湘莲:“这一向圈在这个土窟窿里头,真把我闷坏了,亏你早来了许多日子,倒还憋得住。师父不叫我们往远处去,我想到洞门外松林子里看看山景,也是好的。柳二哥,咱们去溜罅嵇蟀伞!毕媪莲忙拦他道:“宝兄弟,师父不在家,我劝你还是少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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