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晚上吃的是火锅,深鹂师姐亲手调的锅底;我提前捏好了松糕与饺子,又炸了点春卷,一顿年夜饭吃得舒心舒胃。嫩嫩被饺子烫了,坐在那里哇哇直哭,眼泪全蹭兰图师兄的白袍子上;师姐咯咯笑得停不下来,任由师兄浑身僵直地抱着嫩嫩,不知如何开口哄;枕壶还在逗嫩嫩,说“你再哭就把你扔出去”,诱他哭得更凶;我实在看不下去,从可怜的师兄手里将嫩嫩接过来,抚摸着他的背,他的嚎啕转成抽泣,再就睡着了。
深鹂师姐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我认识兰图这么些年,倒真没见他这么狼狈过。”
兰图师兄没抱孩子了,便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然,道:“当初枕壶和优华都比嫩嫩要乖。”
平心而论,我们倒不是乖,我们是怕。拜入生罚山的时候,枕壶已经八岁了,我也四岁了,当初我们两家人是祈求生罚山收我们入门,如有意外可保一条性命,自然是矮了一头;兰图师兄又严厉肃整,怕他是应当的。
如今回过头去想,竟然这么多年了。
深鹂师姐起身替嫩嫩裹好小被子,嫩嫩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师姐又从里屋取出琵琶来,抱着琵琶问我们:“想听点什么?”
我吃吃地笑道:“十八摸。”
兰图师兄清了清喉咙。
枕壶忙道:“年三十的当口,弹点欢快的。随便什么都行。”
深鹂师姐遂信手弹了起来,调子颇有些轻佻。我推开窗户,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卷着鹅毛似的雪花,庭中那株梅树倒是堂堂皇皇、怡然自得地开着,一点点绯红珍珠般镶嵌在被雪褥了一身的枝条上。
枕壶过来同我并肩站着,微微低头凑到我耳边说:“阿昙,下山去喝酒吗?”
他呼吸的热气喷着我的耳朵,我腾地红起脸来,哼哼道:“师兄会骂人的。”
我扭过脸看他,他冲我眨眨眼道:“你去求求师姐。”
我沉吟片刻,掩了窗户,跪在师姐脚边,搂住她膝盖,笑嘻嘻看着她。师姐手上顿住,将琵琶往边上挪一挪,似笑非笑道:“又有什么事儿求我了?”
我说:“我和枕壶想下山去喝酒,您帮我把师兄支开,行不行?”
师姐咬了咬下唇,道:“帮我带一壶‘露红’。”再转身向兰图师兄道:“兰图,你帮我去后院取古琴来。”
兰图师兄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吓得我汗涔涔;好在他没说什么,向师姐拱了拱手便往后院去了。枕壶待师兄走了,也向深鹂师姐作揖道:“师姐义气。”拜完便披好大氅,扯着我的袖子风风火火地跑出房门。
外头雪下得正紧,我在檐下立住道:“待我取一柄伞来。”枕壶跺脚道:“等你取伞来,师兄便回来了!”他赶忙又脱下大氅,将我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住,握住我的手道:“这下好了。”我懵头懵脑,被他牵着手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山。
“风水一轮”酒楼在长安城大名鼎鼎,就连延顺那样深居宫闱的公主也曾有所耳闻,我第一回领着延顺出来玩的时候,她就慕名上“风水一轮”喝了酒。这家酒楼如此闻名遐迩,全是他们的招牌酒“露红”的功劳。“露红”这酒不浓不淡,味道并不是那么出挑,可全长安城没一个人说不好喝。此外它还有一点好,即便是年三十这关头仍旧开门纳客,让我等人有了个去处。
我与枕壶冒着大风雪在年三十的晚上冲进“风水一轮”,老板见是熟客,忙迎上来道:“沈公子,一间雅座?”
枕壶道:“你替我找个有炉火的地方,我这一身可是湿透了。”
我从他湿漉漉的大氅里钻出来,埋怨道:“谁叫你不打伞!”
枕壶猛地弹我脑门,说:“要是师兄取琴回来了怎么办?”
我说:“你就是怕他!”
枕壶轻蔑地哼一声,道:“你不怕?”
我不吭声了。我与枕壶纵横长安城,唯独就怕师兄,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俩围着炉火坐下,老板取了“露红”酒来,再奉了几盘小碟搁在方桌上;我喝了几杯,被酒意和炉火醺得懒洋洋的,歪着身子倒在枕壶肩膀上,枕壶把我扶正,道:“没见我湿淋淋的?”我没力气同他拌嘴,撑着下巴一杯一杯地灌酒。
露红酒……真好喝……
迷迷糊糊中,不知喝了几盅,也不知喝了多久,当我第二回往枕壶肩上歪的时候,他衣裳已经被烘干了;枕壶是越喝越得劲的性子,他重重拍了拍我额头,问我:“醉了?”
我说:“疼!”
枕壶胡乱揉了揉我额头,含糊道:“我给你吹吹。”
我说:“不要,我要出去玩。”
即便喝了酒,枕壶也不忘训我:“这个点了,还去哪儿玩?”
我耍赖道:“不管,我就要出去玩。”
他又把我扶正坐好,自己踱步至窗前,推窗而望。我走过去,懒洋洋排在窗台上说:“你看,雪都停了。”窗外是寂静而明亮的长安城,路上别无人影,先前一场大雪为长街铺了厚厚一层褥子,胧明冬月清清泠泠披挂下来,载月长街如雪肤美人裹鹅黄轻纱;沿街屋子挂了红灯笼,窗户上糊了喜庆的红纸,温暖的红光又为夜景抹上胭脂。
枕壶喃喃道:“真安静。”
我打趣道:“等新年钟一敲,鞭炮齐鸣,想安静都安静不了呢!”
枕壶眼睛刷刷亮起来,兴奋地抓住我的手,道:“我知道了!”他见我还端着酒杯,不耐烦地夺过来一口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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