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殿里头的画比之我上次前来时又多了几幅,那几幅画的角落处依旧是翊辰的字迹,看来这几年里,他也还在为我作着画。
有一张桌子上摆着好些小玩意儿,那都是我熟悉的东西,有曾经与翊辰书信来往时他随信儿送的东西,也有他带我逛长安集市时给我买下的东西。
当年那些我与他来往的书信全都在这里折得好好儿的,我一封封将打开,一封封地细读,那时候的缱绻情意全都随着笔尖落到了信里,如今再看,落下的全都是泪。
我伸了手细细摸着一幅幅画像,摸着屋子里头的每一样东西,泪水无声地落着。
我缓缓地走到了屋子的最深处,找到了那个精致的盒子,取出了里头的画。
记得当年画这幅画的时候,素锦和彩绫总会搬了椅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有时起了玩心,便会突然一个转身用画笔在她们二人的脸上画上一道印子,一个人的作画顷刻间便变成了三个人的打闹,那时的稚子心肠、天真笑语,再也回不去了。
我细细凝着这幅画看了许久,眼泪滴在上头晕开了点点印记,恍惚里,还是那个温暖的春日,我正画着画儿,一抬头,他已出现在了眼前,口中念着:“古人言,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琴已经有十多年没碰过了,曾经跃然指尖的曲子早已随着当年的那场祸事永远地被我压进了心里,如今曲调还一声声牢牢地记在脑子里,手指抚上琴弦,却再也弹不下去了。
在我恢复记忆后的时日里,芷兰与我说过,那日火刑场上,所有人都瞧见被捆绑于刑台架的女子双手鲜血淋漓,离得近的人更能看清楚,她的双手上布满了深深的刀痕,从指尖到手掌,触目惊心。
“当初你是在弹琴时与皇上重逢,我以为是你自毁双手已示绝念断情,原来是霜儿为了掩饰被麻绳划出的血印。”芷兰听完我讲述旧事后,是这样对我说的,她还说:“皇上大抵也是这样以为的,他当初奉圣命亲自带兵维护刑场秩序,他离得近,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彼时我盯着噼噼啪啪的炭火星子看了半响,静静道:“也许霜儿此举,还有一层意思。”
芷兰眉心微拧,“你的意思是……”
“手上有血痕会引起怀疑,手上有刀痕一样会引起怀疑,但世人皆知我善琴,更有琴曲流传天下,行刑前却用利刃自废双手,带着一双血淋淋的废手上刑场受刑,算不算得以此为姚家喊冤?民间传说枉死的冤魂血魄会化厉鬼扼喉,使冤其者不得安宁。”
“也许吧,她有心了。”
昔年我因爱琴的缘故,将一双手保护得极好,记得当初霜儿用麻绳送我下井,我只握住那麻绳便觉扎手生疼,霜儿自小体弱,不知是废了多大的劲儿才使得我安稳下落。手上有划出的血印子,短短几字,说来轻巧,只怕早已磨破了血肉,疼到了骨子里。
我无法想象霜儿是如何用刀子狠狠地在自己的手上划出一道道口子,那般削骨的疼痛,我只消思绪微微一动便不寒而栗。
琴,我再也不会去奏了。
夕阳琴还是它旧时的模样,这个跟了我七年的东西,如今在玉华殿待的时间比在我手里更长了,我曾视它如命如宝,悉心爱护,自得了它后,仿佛便再不能与它分别一样,可现下十几年都过去了,不再弹琴以及没有夕阳琴的我依旧活到了今日,所以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抛弃的,也没有谁是离不了谁的,就如现在,我已决心要离开翊辰了。
黄昏的夕阳一点点落下,整片天地渐渐陷入昏暗之中,晚风带来了院里的桃花香扑进鼻里,似在劝慰着我如今是三月花开好时间的明媚春日,是一年崭新的开头儿。我拿出了藏在衣服的东西,打开的那一瞬,刺鼻味道瞬间让花香四下逃散。
煤油一滴滴地已洒在屋子里的那一张张画像上,我痴痴地笑了起来,吹燃了火折子。
火折子触上一幅画,火苗腾地一下蹿得老高,很快便顺着沾了煤油的画纸开始快速蔓延,原本昏暗的屋子亮堂了起来,滚滚浓烟在房间里肆意横行……
爹、娘、霜儿、锁玉……我来寻你们了。
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我所牵挂的人一个个儿离我而去,他们都让我好好儿活着,如何才是好好儿活着呢?望不到尽头的宫中日子?寻不到希望的漫长人生?还有身边人一个个的离去亦或是每日愈发严重却并不足以致命的昔年旧疾?
我痴痴地望着火光笑着,泪自眼角流下,结束了,早该结束了,当初我从那纸火刑赐死里逃脱,兜兜转转,熬过了十余载年华,终还是该随火而去,了结此生。
翊辰,你我相遇,本就是一场劫,深深困住彼此心绪的劫,纠葛了十几年的光阴,你我曾经的情爱其实早已随岁月的流逝而消散,如今还留在心上的,只有你我自己迟迟不愿打开的那把枷锁,你我所谓的一生挚爱真的是爱吗?明明是偏执到疯狂的心结!如今我选择带着关于我的一切离开你,也请你忘了我吧。
芷兰、泓安、古纳青、竹桃……来不及与你们道别了,相遇是缘,离别便也随缘而去吧,病疾的疼尚且可以咬牙撑着,可自从我爹离世的那日起,我已经经受了太多我所在乎的人从我的生命里消失,我不知道在往后漫长的年岁里还会有什么样的意外发生,但我想我已经不再能够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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