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第二日,清晏公主进宫,自请前往和亲,换回自己的亲弟。
辛回出嫁那一日是个大风天气,不过初秋时节,京城外的树便开始扑扑簌簌地掉叶子,风一刮,便是一群纷飞飘落的蝶。
不知道塞外是个甚么模样,有没有春华秋谢的叶,有没有悠然居令人闻之便食指大动的八宝鸭,有没有喜欢穿着一丝不苟还总爱垂首说“微臣不敢”的男子。
季献隐在城墙边上,看着那时常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姑娘穿着大红嫁衣出了城,那嫁衣红得鲜亮,有一瞬,他仿佛生出了几分错觉,那红色蔓延开来,染红了天,染红了地,染红了他的目之所及的所有。
公主的送亲队伍出了关,进了匈奴的草原,那厢上疆城终于解了急,刘桓被放回。他重获自由后便听说自己的阿姐和亲到了匈奴。他想去追回阿姐,可是有人将他打晕带回了京城,不过刚到京,送亲的一名侍卫便满身是血的快马赶了回来。
那侍卫跪在正早朝的大殿上,颤着声音哆哆嗦嗦道,
“清晏公主在大婚当晚手刃了匈奴的可汗,而后......而后自裁了。”
皇帝听闻心头一泠,想起那日,自己向来最为宠爱的女儿跪在大殿里,从容平静地说道,
“父皇,儿臣愿前往匈奴和亲,儿臣身为大陈公主,享荣华富贵,便也该担公主的责任,以己身为大陈的江山社稷尽几分绵薄之力,只是儿臣走后,希望父皇带回桓儿,善待母后,还有......替季献指一位身世清白,贤淑纯良的好姑娘。这是儿臣最后所求。”
皇帝疲惫地闭了闭眼,原来,他从没有看懂过自己这个自诩最为宠爱的女儿。
季献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听到“自裁”两字后,便只觉那侍卫的声音起起落落,片刻后,他看见侍卫嘴巴在动,群臣也好似在不停地议论,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整个大殿像是虚幻的一幅画,人在动,他却听不见半点的声音。
可是就算听不见,他却依旧保持一副百官之首应当有的从容神色,他从容地跪了安,从容出了皇宫,从容地回了府,一直到了自己的书房,他都没觉着自个有什么不好,就是世界太安静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甚至还能从容地让管家去请个大夫回来,替自己瞧一瞧这突然失聪的耳朵,下一刻,他喉头一甜,便吐出一口血来,灵台尚且清明的最后一瞬,他好像听见有一个姑娘在他耳边笑着说,“季献,我知道你不敢”。
那笑声初听时只觉是促狭顽皮,后来一遍一遍环绕于耳,越听越觉凄凉绝望。
那夜在黑暗中,他没有看见,那逞强的姑娘泪流满面地强笑着说,“季献,我知道,你不敢。”
第10章番外
清晏公主死后不到五年,老皇帝驾崩,先皇临去前终于下诏立了储君,五皇子刘桓天资粹美,深肖朕躬,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太子刘桓在先帝去后便登基为帝,新皇当政不过三年,大陈便打得匈奴节节败退,最后匈奴愿以十座城池换两国五十年和平,可是这新皇帝却不肯收降书,许多先皇时便在朝的大臣知道,圣上是还念着先长公主的仇。
清心殿外臣子们乌拉拉跪了一地,皆是劝皇帝接受降书的,这两年打仗,匈奴没讨着好处,陈朝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战事,早已耗尽国库,百姓终日民心惶惶,如今匈奴愿以城池换停战,正是两全其美。
可是皇帝依旧无动于衷,不肯宣见任何人。从早上跪到傍晚,已经有好几个老臣子经不住晕了过去,又是一阵急吼吼地传来了太医。
晚上约莫戌时,皇帝终于有了动静,要传召季丞相。季献到得清心殿中时,见不过三十出头的陛下两日间像是苍老了几岁,行礼问安后,皇帝问他,
“降书的事,季相怎么看?”
季献心头一凛,弓着身子答话道,
“臣认为此时确实不宜在战,百姓需要修养身息,此番匈奴肯降自是最好不过......”
不待季献说完,皇帝拿起手边的奏折便向季献砸去,季献连忙跪在地上,不敢再开口。
“季献,你的心够狠,你们都忘了阿姐的死,朕忘不了。”
季献将头伏得更低,沉声答道,
“若是清晏公主还在世,必定也是希望看到国泰民安......”
“你不配提她!”
挨了一顿怒火后,季献被赶出了清心殿,众位大臣立即充满希冀地望着他,季献苦笑着摇摇头,诸臣子具又愁下脸来。
最后,还是惊动了慈宁宫的太后。
太后进了清心殿便看见散落了满地的奏折,她叹了口气,温声说道,
“听说皇帝又斥责了季相?”
皇帝此时疲惫地坐在龙椅上,哑着声音道,
“朕知道朕不该,可是朕心中有怨,一想到阿姐当初一人孤零零地死在异国,朕便心里喘不过气来,朕怨他负了阿姐,朕更恨自己,若不是为了我,阿姐又怎会去和亲,若是连我都忘了阿姐,还有谁能记得呢......”
太后听到皇帝提起清晏公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抹起眼泪来,皇帝见状,不禁自责起来,若论痛惜悲恸,必定是母后为最了,如今自己提起旧事又徒惹母后伤心,便又安慰起太后来。
最终,皇帝还是妥协接受了匈奴的提议,两国停战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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