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倾眉回头对他莞尔一笑,“师父也不妨随我上去坐坐。”
上楼,那蒙面少女幽深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他不言不动,只衣发微飘,便与她擦肩而过。
天字第一号房中,柳拂衣只随意披了一件淡青色外衫倚坐床边,衬着月白中衣,愈显得风骨出尘。
见到谢倾眉,他未动声色,但接着见到云止,他便扬眉“噢”了一声。
“这位师父,可是与在下有缘?”说完他便笑了,似乎这真是多么好笑的事情。那传话的少女此刻也进屋来,关上房门,便去斟了一杯酒,到床边伺候他饮下。
云止没有回答。
杯酒入喉,柳拂衣的唇色愈显得清润无瑕,他不再看云止,一个正经佛徒,怎么会与他有缘,真是笑话。转向谢倾眉,“神仙谷那位仙君,近来无恙?”
谢倾眉掩唇轻笑,“我们君侯身子不错,劳公子挂念了;倒是时时惦念着公子,这会听说公子亲到襄阳城,又怎能不尽一下地主之谊呢?”
柳拂衣柔柔一笑,眸色复杂,“孤竹君这意思,是要请客?”
“但我们君侯亦知,似公子这般人物,并非随意请得动的。”谢倾眉自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青布包裹,放在柳拂衣面前案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子笑纳。”
柳拂衣笑了,“神仙谷孤竹君的面子,沧海宫怎能不给?幽儿,”唤来那蒙面少女,“将这厚礼好生收起。”
这柳拂衣,随手便将神仙谷的厚礼送给一个下人,谢倾眉心中微愠,面上仍不动声色地笑着,“既是如此,神仙谷随时恭候公子大驾光临!”
“好说,好说。”柳拂衣笑容优雅,微微侧首,目光若不经意地掠过云止,又回到谢倾眉身上,“不知孤竹君还有何吩咐?”
“吩咐自然是不敢的。”谢倾眉忽然道,“小女子在路上遇到这位师父,他曾身中沧海宫阎摩罗大人的毒,说要与小女子同行来见公子,所以……”
她这话说得似真似假,云止也无可辩驳,柳拂衣的目光已审视地扫来,他合十静道:“贫僧云止,求见苏寂苏姑娘一面。”
静默。
静默许久,柳拂衣凉凉地笑了,白玉般的面容看不清深浅,“不可。”
云止微怔,“施主是说——”
“不可。”柳拂衣长袖一拂,长发散在肩头,映着床头流苏,笑得愈加无羁,“苏姑娘眼下是沧海宫的罪人,正收押待命,怎可见客?”
又静默许久。
云止合十道:“贫僧求恳施主放过苏姑娘一命。”
柳拂衣愈加兴致盎然,他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胆肥的和尚,“你来求我放了她,你可知她犯了什么错?”
“她伤了施主。”云止静静道,“然则伤人之过,不必抵命。”
“不错,于常人而言确是不必抵命。”柳拂衣长眉一挑,“但她乃是我沧海宫之门人,门人伤及尊主,又该当何罪?”
云止还未答话,谢倾眉却突然抢了进来:“依我看,师父这显然是多虑了,以公子对苏姐姐那样的体贴,怎会害她性命?”又颇有深意地一笑,“显是疼爱她还来不及,公子您说是不是?”
柳拂衣微微向后仰倒,卧靠床栏,顾怀幽跪坐一旁给他捶腿。闻得此言,他慢慢地道:“那是自然。”
“施主。”不顾谢倾眉频频使来的眼色,云止仍是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门广大,敢纳罪人。”
柳拂衣的眸色突然一深。周遭空气仿佛瞬间成冰,晦暗而危险。
谢倾眉的手已经扶上了剑柄,而云止仍是直直地站着。
“师父说得有理。”一字字地,他的声音温柔轻曼如飞花,“不如这样,若我有一日能站得起来,我便放下屠刀,可好?”
云止凝注着他的眼睛,简单地道了一字:“好。”
谢倾眉终于将云止拉走,回到大街上,忍不住便道:“那个苏寂,我也见过,不过是个杀人女魔头而已,你何必为了她得罪公子?”
云止仰首望天际流云,“是佛是魔,不过一念之间。”
谢倾眉冷笑:“你倒是舌灿莲花,果然连柳公子都拿你无法。”她本是想借云止身上的毒与柳拂衣闹上一闹讨个便宜,没想这傻和尚却全然不管旧怨,只一意问那苏寂的事情,差点叫神仙谷与沧海宫结下了梁子,想来好生没趣。
云止朝她行了一礼,“再谢施主汲水之恩,贫僧这便别过。”
“哎——”谢倾眉还待再说,然而那宽袍大袖的人影已转身而去,倏忽没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仙来客栈二楼,柳拂衣坐在窗前,静静望着楼下大街上那两人分道扬镳,并不回头地道:“让梦觉去查一查这和尚的来历。”
“是。”顾怀幽应下。
“把神仙谷送的东西拿来。”
“是。”
片刻后,那青布包裹已在手。一层层剥开,现出一枝凤凰衔珠金步摇,雕工精湛,设色古雅,凤羽飘扬,光华绚丽。柳拂衣轻轻按住凤凰额上金冠,“喀”地一声,凤凰口中那一颗莹润明珠轻轻从中裂开,掉落出一团极轻极薄的纸笺。
“萧遗未死,君当如何?”
顾怀幽服侍他穿好外衫,梳好长发,再将轮椅推来。
柳拂衣突然拂袖,将那轮椅掀翻倒地。
顾怀幽抿了抿唇,不发一言地扶起轮椅。
柳拂衣嘴角轻扬,伸出一根手指朝她勾了勾,“过来。”
顾怀幽小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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