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平淡,并没想藉此博取同情,更没述说太多细节,但列战英的眉头还是微微皱了起来:“我冒昧问一句,令尊,因何入罪?”
沈云亭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随即唇角浮起一个仿佛是嘲讽的笑容。他一贯斯文守礼到拘谨古板的地步,列战英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可这笑容转瞬即逝,沈云亭随即用一样平淡的语气回答了他的问题:“官府定的罪是诗文中用字犯了圣讳,大不敬。”
“那实际上呢?”
沈云亭看了他一眼:“实际上,是京城一个大官的儿子,不知从哪里看出我家宅子风水极好,能旺财旺丁。他先派人来叫家父卖与他,因那是我家的祖宅,家父没答应。过了几日便有官差上门将家父抓走,把他的诗书字画一同抄去,就再没……放他回来了。”
列战英的眉头越皱越深:“令尊也是为官的?”
沈云亭摇摇头:“我家从前的是做布料生意的。家境不过小康,只是父亲常说不能因为做了商贾就满身铜臭。诗书能明理启智,就算不为功名也该用心。”他顿了顿,似是要将不合时宜的多余情绪压下去,片刻后才接着道:“谁知诗书最后竟成了我们家破人亡的祸端。”
列战英重重锤了床板一下,怒道:“哪里是诗文成了祸端,分明是那个为官的仗势欺人,竟为了一座宅邸如此害人!”他脾气温和,但骨子里的嫉恶如仇和他主君是一般无二的,怒火上冲之下险些冲口而出“南楚就没王法了吗?”但话到嘴边想起不该在一个楚人面前臧否楚国法度,硬生生忍了回去,又问:“那后来呢?令尊的冤屈可曾洗雪?”话刚出口便已后悔——这可不是蠢话?沈云亭父亲的冤屈若已洗雪,沈云亭又怎会仍在乐籍,还被送到了大梁来?
果然沈云亭默然摇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一个乐籍中人,哪有这个本事?”
列战英略一迟疑,仍是道:“你现在不是乐籍中人了。你若不嫌我多事,我可以替你去求凤王,请他帮忙——他当年相助陛下翻了一桩大冤案,令尊的事,他一定有办法的。”
沈云亭愕然怔住——话说到这里,他也看出列战英义愤填膺,心中暗暗感激。列战英若指点他去求凤王,他也不会觉得奇怪,可列战英说的是“我替你去求”。
他说的那么自然而然,仿佛帮自己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一般,可事实上他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
心底那不知名的滋味中被混进了又暖又甜的什么,他分辨不出,只觉丝丝缕缕浸入五脏六腑,一时竟忘了回答列战英的话。
列战英见他不言语,还道他是有所顾虑,说道:“唉,你不知道凤王的能耐。南楚虽远,但只要他愿意出手相帮……”
沈云亭回过神来,轻轻摇头打断了他:“不必麻烦凤王殿下了。那宅子……”他叹了口气,“我后来听人说,占了我们宅子建别院的那个大官,一年内连升两级。他儿子逢人便说是宅子风水好,于是有个更大的官儿想要抢过来,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皇帝很生那大官的气。似乎是判了满门抄斩,宅子便又落到了更大的官儿手里。可他家的人只要住进那宅子,就必然生病,听说还病死了一个小妾……他们说这是那宅子害死的人太多,生了怨煞之气。后来宅子便荒弃了,如今大概也没人敢进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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