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振臂喊卧子先生。
从卧子先生与父亲的对话中得知,本月十六日松江提督吴兆胜因意图反正之事被泄露入狱,而卧子先生正是参与策动吴兆胜反正的主要人物,遂遭到清军通缉搜捕。卧子先生奔窜在松江附近各个府县,躲避追捕。
父亲丝毫不畏惧可能因窝藏卧子先生而被牵连,在仿村里设下酒席,两人痛饮百杯,交谈至夜。
翌日一早不识哥哥回来了,父亲把哥哥叫到了书房里。不识哥哥却是流着泪跑出来的。
我拦住不识哥哥问他怎么了,他却一言不发要绕过去走掉。
“让他走!”父亲出了书屋手指府门方向,“明知自己九流货色,靠银钱滋润,沽得薄名。不出来沽名钓誉,自己玩自己的,也没人说!”
不识哥哥一怔,红色血泪夺眶而出,飞奔而去。
“哥哥!”
我在不识哥哥后面一直追,他已跑到马厩里牵了马出来,纵身一跃上马,扬鞭策马,马儿扬蹄一退,差点儿退到我身上,我重重地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哥哥绝尘出府。
“秦篆……”存古跑过来扶起了我,瞥见我裙上一抹猩红,将我抱起来送到了玉樊堂内室。
存古以为是我摔伤了,要为我查看伤口。而我以为是月信来了,不料是再次怀孕了。虽见了红,孩子倒是没事,只是以后还是小心为好。
五月二十四日,辰时。
数十差役闯入府中,勒令一应男属女眷齐集厅堂,提着父亲的画像对人脸。父亲刚动身去了仿村田野,差役索父亲不得,甚为凶悍,扬言找不到父亲便要在府中住下。
看那画像与父亲的真实相貌有些出入,不过是脸型和眼神像了些,而我与父亲最像的便是脸型跟眼睛。因此便涂眉化装去差役那里自首,他们见了我齐声大笑,“别当我们是睁眼瞎子。还是叫你老子出来吧。”
受到那么多男人的指手画脚与取笑,我不免脸上挂不住,红着脸斥问,“我父亲没有行什么不轨之事,为什么要抓我父亲?朝廷不是说无辜不得株连吗?”
领头差役笑笑,“你父亲是不是无辜,不是你说了算。据我们了解,逆犯陈子龙与你父亲是夙交好友,他时常到你们钱府,同你父亲高谈阔论,而你父亲明明知道陈子龙谋逆缺不劝他归正,你怎么能够说你父亲是无辜的?因此待押解到南京审查过且确认没有参与谋反后,你父亲便能回来。”
我实事求是地辩解道,“我父亲虽曾留卧子先生吃酒说话,实在并未参与谋逆。”
领头差役仍是笑,“还是那句话,待押解到南京审查过且确认没有参与谋反后,你父亲便能洗刷冤屈回来。”
我有些怀疑,“真的吗?”
母亲将我护在怀中,“秦篆,你从他们的话中听不出来吗?他们在罗织罪名,有意扣帽子诬陷。说白了,他们是在借吴兆胜反正案彻底除掉三吴有声望的名士,斩草除根。无论你父亲有没有参与谋逆,都不会有机会回来。”
我侧目瞪着差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父亲?父亲过去是有威望,可如今父亲不过是一个种田郎,有什么能力去谋逆?”
领头差役冷笑,“无论人化身什么职业、地位,能力是不会消亡的,只有死。”
只有死。
我摇头切齿道,“你们好可怕,好可恨?”
领头差役正色道,“我们只是可怕,可恨的是那些出卖你父亲的人―――你们自己人。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滋味就在于此。”
被这残忍地现实冷冷击溃,我死不松口,“说得好。可如果没有你们的可怕,就没有他们的可恨。根源,是你们。”
领头差役不耐烦道,“你够了,一个肤浅偏执的女人。”
一个差役跑到领头差役身边,语气谄媚,“头儿,您不用等了,在仿村抓到了钱彦林。”
“父亲……”我呆立在原地,泪水不自觉地刮过唇角,母亲亦在旁默然流泪。
“母亲,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我尾随差役一行人到了仿村,还未见到父亲,身子便被密密麻麻的雨点击打着,仰头望了望天,乌云低沉。没有打雷便下了雨,那大概是天公悲戚,黯然垂泪,还未震怒吧。
“父亲!”见到一个差役推搡着父亲过来了,我急着冲过去,却被两差役提着刺刀拦下了。
“秦篆……”父亲面色沉静温和,像极了平日里的母亲,最美的爱大概就是两个人越来越像吧。
领头差役等了许久,早已失去了耐心,“别啰嗦了,上路吧。”
“父亲,我送你。”我疾步跟上去,眼睛一瞬不离父亲。
到了嘉善东门,这渔引樵踪之地。这个地方,曾出现过多少抗倭英雄,多少抗清义士,气贯长虹般地载在史书一页。
塞庵祖父和仲芳叔父便隐逸在东门外的景德寺。父亲边走边望着高耸入云的玲珑塔,仿若没有跟谁说话,可声音却洪亮地响彻悠深的巷,“秦篆,回去吧,好好保重身子,替父亲好好照顾你母亲。”
我如拔不出的萝卜一般倔强,“女儿不,女儿要陪着父亲。”
“听话!”父亲面朝前方斥道。
我心神一滞,脚下随着一顿,复又回过神来,抬步追上领头差役,取下头上、耳上、身上所有配饰和一袋碎银子,“差役大哥,这些钱财一半给您,一半给父亲路上办些吃食,您的恩德,妇人会铭记在心,天公看到了也会佑您官运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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