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阿善?能听到我说话吗?”干净的嗓音,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询问着。
失血过多后的阿善,脸色和床单一样惨白,她先看到了苍白的天花板,然后微微侧了侧头,视线慢慢聚焦到他脸上,嘴唇微动,氧气罩里的声音气若游丝,唤了他一声,“博雅哥……”
“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嗯。”阿善垂下眼睑,看着薄被下,自己平坦的小腹。
郁博雅又痛又恨,想骂她一顿又舍不得:“阿善……是个男婴,都挺大了。你……你都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心中满是痛惜,“你怎么这么傻啊?”
阿善声音细细的,“我还……活着呢。”
该发生的都已发生。郁博雅恨不能揍她一顿,可看她戴着氧气罩,气息奄奄的模样,他只能安慰他:“好了,别说话了,先把身体养好。”
“抱歉麻烦你,我也找不到别人了。”阿善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缓慢而低声地向他央求,“不要告诉我爷爷和姑姑,就当是我自己不小心掉的吧。”
郁博雅一口应了,摸摸她的额头,“好,别多想。再睡一会儿吧。”
阿善扯了扯他握着她的手掌,“我爷爷,他怎么样了?”
“老样子,昏迷着。”郁博雅顿了顿,“我暂时没有告诉他们你的事。”
“谢谢你。”
阿善刚想睡去,猛然间想起来,嘴巴微动,问他,“詹景仁死了吗?”
“他没事。昨天就醒了,已经脱离危险了。”
命真硬啊。
阿善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恰好霍振推开门走进来。他看向郁博雅握着阿善的手,询问他:“能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吗?”
郁博雅透过镜片,冷冷地望着他,“她和你没什么可淡的。”
霍振淡声说:“我爱她,并不比你少。”
阿善捏了捏他的手掌,弱声道:“没事的,博雅哥,你出去等一会儿。”
郁博雅让出位置,经过他身边,停了停,低声说:“她还没好,你说话注意点。”
他戴上鸭舌帽和口罩,出去时替他们拉上了门。
霍振在床边坐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开口问她:“我爸的事,你都知道了?”
阿善嗯了一声。霍振一头乱发,胡子还几天没有刮了,野人似的,头发凌乱,红着双眼,呆呆地看着被子下,她腰腹所在的位置。
上次也是这样。阿善总是让他尝尽苦痛揪心的滋味,就是这样两个互相折磨的人。
阿善轻声细语,说出来的话却像毒/药:“我父亲,我弟弟,二条命,用你的孩子和詹景仁来抵。很公平,不是吗?”
她算计好了一切,唯独没想到詹景仁的心脏长在右边。唯一的机会就这样溜走了,以后再也无法近身,再没有下手的机会了,实在太可惜了。
霍振痛苦地将手指插入头发,“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我的?你让我生。”阿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凉的微笑,“你让我给仇人生孙子?我家因你们而家破人亡,你让我给你们生儿育女,将来好喊他爷爷?”
“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霍振抬头望着她,“你恨他,我们可以不再同他往来。只要你说霍振,我恨他。我决不会再见他,喊他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我们的骨肉,你害死了他。”
“对啊。”阿善白纸般的嘴唇一闭一合,轻轻地敲碎了他的心,“我就是故意的,怎么可以把他生下来?他是野种。”
她说:“野种。”
因为霍振是私生子,所以阿善骂,野种。
霍振的脸和她的一样惨白,呆呆地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
“我每次看到你,总是想起阿孝,他躺在地上的那一天。你父亲害死了我父亲,你们又害死了我弟弟,我要怎么说服自己原谅你们。”阿善眼神落在虚空,“我的亲人们都死了,凭什么你们害了人,还可以高枕无忧?他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霍振一时痛极,喉咙深处涌上一声痛苦的呜咽。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又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的狼狈。抓住阿善的手,盖在眼睑上。温热的眼泪,一颗颗掉到了她的手背上。阿善恍了一下神,随即木然。
“我们离开这里,从头来过……”他哭着说。
他们还年轻。他说:“孩子还会有的。不要同我分开。”
阿善淡淡地望着他,仿佛他是某样没有生命的物品,眼中无波无澜,“我的弟弟,你虽非故意,也是帮凶。你把他还给我,我就不离开你。”
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他拿什么还她?霍振麻木地想,除了这条命,其他的一切,他都掏给她了。他要拿什么留住她?
没有了。
可是,霍振想,到底为什么他要被这样对待?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所有希冀和幸福已近在指尖,却在一瞬间统统灰飞烟灭。此后,她和他再无可能。徐礼善,你多残忍啊。
从前他有多爱她,此刻便有多恨她。可是他又能对她怎么样?他十五岁对她一见钟情,她披着一身光芒,轻轻巧巧出现在寮房门口,也叩开了他的心门,此后再不能将她忘怀。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努力,所有力气来爱她,为何还是留不住?
穷途末路,无言以对。
他也只能这般,在她面前哭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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