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我感觉得到,却没有起身。她又是怔怔地看着我,却不再是因为我。我睁开了眼睛,她似乎缓过了神来,也移开了目光。我唤她,阿羽。她的目光因着这个,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却只是短暂又出神的停留,随即便又躲开了。
她要走了,我听到她亲口说了出来。她扭着头,不敢面对我,真是个傻瓜。我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能哭泣,可是那一瞬间还是泉水涌上了眼睛,顺着脸颊再落下。她一定怕听到我的挽留,狠不下心走,所以才不敢面对我的吧?我心里想要笑她的傻,却被一股更强的酸涩埋在了深处。我努力把声音中的哽咽平复,本想将我最美的一面留做最后的纪念,却没想到这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我只能挂着满脸的泪水,笑着然后说好。
看得出她的惊讶,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罗盘,递给了我。我接下了那罗盘,看到她眼里的不舍和那副强迫自己狠心的模样,还真是个别扭的人呐。她说,这罗盘,可以让我找到她。我因着这话,抬头看了她一眼。去找她吗?我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可是,有个念想也是好的,人活着总要有些希望的,即使是我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迎接死亡的人,不是吗?
她又是傻傻地看着我,然后将自己颈子上挂着的玉坠系在了我的脖间。那玉坠带着她的温热落在胸前,她的表情极认真,动作极温柔,那带着凉意的手指如羽毛般轻扫过后颈后,又迅速地撤了回去。她的目光却躲闪着,不再言语。
上一次这样坐着是什么时候了呢?已经记不太清了。记忆里她总有话说的,夹杂着书语,带着些幽默,说着大海和山川,山林和荒野,经历和趣事,和她在一起时,总是笑着的呢。
远处的一声犬吠,让我的思绪收了起来,是万里来了。它摇着尾巴进来,绕着我转了起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又垂下了尾巴,趴在了我的轮椅前。万里,很聪明呢。我想,即使她要走,能多留一刻也好的。可她拒绝了我,拿起外衣,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就这么看着她一阵风似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让我觉得自己恍然如梦。万里咬着我的裤脚呜咽催促着,似是想要拉我去把她找回来。我想弯腰把它抱在怀里,却连摸都摸不到它。我只能再重新窝回轮椅里。没有她,没有那些侍从,我什么都办不到。
我是个随时都会死,连一只小狗都抱不起来的废人。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留下呢?你是风家人,是守护着天下的风家人。你背负的责任是我无法分担的,放手让你离开这里,离开我,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只是有些遗憾,多了那些不争气的眼泪,没有为你留下纯粹的笑容又让你为难了。你是无处不在,人人追逐的风,不会也不能停留在这方寸之地。而我只是一潭死水,静静地等待着干枯的那一天。我不能挽留,不能告诉她,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你,有空回来就看看的话。我什么保证都给不了,我只能看着她走,什么都没有地走。除了父皇,我唯一在乎的人,在她最需要温暖和依靠时,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却是放手让她离开自己。这般讽刺,这算是,什么公主?我终于切身体会到了父皇的心情,无能为力。生死有何难?最怕无能为力。
万里似乎懂了我的意思,明白她不会再回来了。不甘地又趴在了我的脚边,和我遥望着同样的方向。与她在一起一年零一百一十七日,让我找到了幸福的答案。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和她在一起。这下,死掉,也没什么了吧?虽然比之前,对这世间多了一丝不舍和留恋。
我又回到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去,只是心情已经变得不同了。皇城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记忆中的身影。我不再只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在御花园的角落瞌眼歇息了。我开始喜欢这周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了。我常命人推着轮椅,慢慢地走过皇城内的每一寸土地。是在这里她第一次抱着我跃到了树梢上,是在这里她摘秃了全部的花束只为了做出一顶花冠,又是在这里她抚着我的脸认真地夸着我说好漂亮。那枚带着她体温的玉坠一直埋在胸间暖着心房,一如她手掌中的温度。那小巧的罗盘也在我的手中安了家,总让我有种错觉,觉得我还能再见到她。
父皇终于告诉了我都发生了什么。一年前,风道长来到国都,告诉父皇,有大妖出现,是连他都没把握打败的大妖。随后,便从宫外不断传来了妖孽横行的事,百姓惶惶,民不聊生。风道长掐算了消灭它的最好时机,然后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做好准备。风道长直言需要父皇的帮助,亲自外出考察风水,搜集那大妖的消息。风道长不得已才将她留在了皇城,所以,我才能遇到她。
想起她说起自己的师父来一副骄傲满满的模样,她大概不知道,我的药方和丹药一直都是风道长赠予的吧?可是就是这样无所不能的风道长,她最敬爱的师父,最后还是没有能从与那妖孽的战斗中活下来。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吧?是想倾诉自己的心情还是想要趴在那里大哭一场呢?她一定很孤独,很害怕吧?一个人在这世上闯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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