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万物如刍狗。
棋子木偶,自然平等,也自然一视同仁。
叶非折不去理会六煞星难得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也无暇顾及他话中满得要溢出的讥讽之意,低缓问道:“还有谁?”
平日里讲话,属他最嘴下不饶人,最口无遮拦百无禁忌。
但到了此时,叶非折好像唯恐多说一句话,多错一个字,更害怕提一个死。
六煞星说:“你知道的。”
纵然水镜是幻术,做不得真,可大乘的灵性直觉不是假的,加上冥冥之中的因果关系,叶非折自能辩明。
“我知道的。”
叶非折念了一遍,复笑一声。
他眼眸染上几欲滴血的疯狂猩红,淡得毫无人色的唇角依然是弯弯的:“怀霜涧、方渐鸿、江墨斗、绍孤光……”
除却已经飞升的叶家家主,和身在深渊中逃过一劫的顾迟笔外,叶非折所认识的,所亲近的,大多死在这一场浩劫之中。
他曾经是天之骄子,那样受宠爱,受垂青于命运,拥有旁人一切所想的所不敢想的,占尽风头和荣光。
如今命运将一切给予他的筹码全都收了回去。
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平。
六煞星看着叶非折说一个名字,眼睛便红一分,手指也更抖一分。
他一定是在忍受无尽的痛苦与煎熬。
六煞星想。
真是奇怪,到他这个地步,死了一了百了反而痛痛快快无牵无挂,可叶非折从头到尾,没有一点点轻生的念头。
它心里奇怪,嘴上也念了出来:“我以为你会去死。”
像是害怕叶非折误会,六煞星又不好意思般地补充了一句:“因为痛苦。”
“我为什么要去死?”
叶非折嘴角更弯,反问它一句。
他终究是不世出的美人,就算笑里充满扭曲的暴虐与疯狂,也依然是美的,犹如y-in暗尘埃里开出的诡魅之花:
“玄山未宁,仙道未平,天下未定,我为什么要去死?”
“我那么多朋友等着我回来,等着一个彻底安定的落幕,我为什么要去死?”
“我未见证阿佑死而复生,我为什么要去死?”
六煞星便不说话,看着他。
那一瞬间,它能感觉到叶非折先前身上所有鲜活的,意气的,少年的活人特质统统被抽离得干净,剩下一具由浓重执念堆积而成的身躯。
它从叶非折身上,看出了一点点曾经自己的影子。
他们身份来历性格无一相像,连物种都是不一样的,若说有相似,大约就是那一点点执拗不信命的反骨。
一点点足够六煞星做出决定。
它问道:“你要我和你一起出去吗?”
叶非折扬眉看它,答非所问:“你知道我不信天命。”
这是他短短时间内,第二次那么说。
如果说第一次尚且是出于少年意气的逞强嘴硬,那么第二次是经历了真正铭刻到骨子里,如何都跨不开的斑斑血债。
六煞星含了一点笑意道:“我也不信命,所以我才会选择和你一起出去。”
它化作一把刀,落在了叶非折手里。
刀身细长,刀鞘乌黑,边缘镶金。
唯独该镌刻刀名的地方一片空白。
叶非折:“你没有名字?”
六煞星说:“你可以现在取一个。”
“也好。”叶非折垂下眼睛,手指抚过刀柄,沉吟一会儿,才半叹息地说道:
“那就叫不平事罢。”
“正好以后,千岁忧我不会再用了。”
不是千岁忧不够好,是他不够好。
他给千岁忧取名时,尚且带着轻浮骄傲的锋芒,说要练最好的剑,不止最快最利最强,更要好到能够斩尽人间千岁忧。
他将人间百态,世情冷暖,天下兴衰都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可以在自己剑下轻易解决的小事。
因为叶非折前半生所求皆如如意,从未遇挫折,所以能出此狂言,放此大话,能心安理得地叫自己佩剑为千岁忧。
但今日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敢斩尽千岁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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