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只是不忍。
那是边关,是尸山血海的沙场,是将士们拼上性命守住中原安稳的防线。
世人都说萧丞相是j,i,an臣,他是j,i,an佞之后,活该遭此报应。
所以,他想要拿出j,i,an佞的那点积蓄,为边关的将士换来一冬的棉衣。
错了吗?
或许……是错了吧。
他生来就是错的,从此之后,一步一步,都是错的。
老人的拐杖敲着地,他说:"萧景澜,我褚家在历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英叡喜欢你,别的事都可作罢了。但你悄悄送钱给旧情人,这件事传出去,就是逼老头子我自绝于祖宗灵位之前!"
萧景澜慌忙认错:"祖爷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老人敲了敲拐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六子,上族规!"
那个少年便捧了一本书上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老人。
老人把厚厚的族规扔给萧景澜:"念你初犯,英叡又不在家中,我们这些老头子若罚你太重,怕人说我们欺负你。你便在祠堂中抄这族规,抄一页,向祖宗灵位叩头九次。抄完十遍,你就回家吧。"
褚家的族规很厚很长,萧景澜一个人跪在祠堂里,一笔一划地慢慢抄着。
他无事可做,跪着和坐着都一样难熬。
夜很长,天很冷,萧景澜仰头看着祠堂里的招魂幡,再次深深叩头,低喃着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抄了一夜还未抄完,天明时,萧景澜摇摇欲坠地跪在那里,苍白的脸上已经泛起了金纸般的颜色。
“正家门之风……令……子孙记……”
萧景澜神情恍惚地低喃着,惨白轻颤的手指松松垮垮地捏着笔,写出歪歪扭扭的字。
小时候,他曾见过父亲罚兄长抄过家规。
他那时还年幼,也不知道哥哥犯了什么错,大雪天里被父亲赶到思过堂跪着抄家规。
下人们说哥哥犯了大错,差点牵连整个萧家,所以要罚。
才四五岁大的萧景澜偷偷包了点心去看哥哥,却看到父亲带着下人在思过堂外放了一圈炭盆,从关外运来的金贵炭火在大雪里烧得红彤彤的,生怕冻坏了在里面思过的大少爷。
可今夜没有炭火,也没有偷偷塞进窗户里的点心。
这里不是相国府,不是萧家。
这里……不是萧景澜的家。
褚英叡刚回家,就听说萧景澜被祖爷爷拎去祠堂了,一夜都没回来。
他换了衣服来到祠堂,就看见萧景澜独自跪在灵台下,正摇摇欲坠地抄着族规。
褚英叡脸色不太好看了起来,大步冲进祠堂里:“怎么回事?”
小六子从祠堂旁的小屋里打着哈欠走出来:“哥,是祖爷爷让嫂子在这儿抄族规的,他还没抄完,你赶了一夜的路,先回家歇息去吧。”
褚英叡把萧景澜从地上抱起来,萧景澜神志恍惚地软在他怀里,捏着笔,还在神志不清地虚划,虚弱低喃:“不可行不义之事……不可起……不德之心……”
褚英叡夺过笔扔在地上:“别抄了,跟我回去,不许再抄了!”
祠堂的大门打开,褚家的族人们跟着老者一起慢慢走进来。
老人的拐杖一下一下敲着地面,严厉地呵斥:“英叡,你在干什么?”
褚英叡也有些恼了。
他不过离家几日,怎么一回头,自己的妻子就被罚进了祠堂?
他抱着萧景澜,说:“祖爷爷,景澜有什么天大的错处,要这么罚他?”
老人吹胡子瞪眼:“英叡,祖爷爷这是替你罚的。萧景澜和旧情人私通,要拿近万两银子送去崇吾关,你说他该不该罚!”
褚英叡僵了一下,低头看向怀里的萧景澜。
萧景澜恍惚着慢慢睁开眼,又疲惫地闭上了。
褚英叡低声问:“景澜,你和西北还有联络?”
萧景澜困了,他一夜没睡,又累又困,像是一条干死在湖泊里的鱼,魂魄里只剩嘶哑的呼吸,他微弱地解释:“听说衙门在为崇吾守军募集冬衣……我便想……便想……”
褚英叡沉默了一会儿,说:“募集冬衣是历州府从上往下的指令,明宏县听命行事罢了,这些事情县衙会处理好,你不要多管。”
萧景澜茫然模糊地睁着眼睛,好像在看谁,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那些陌生的脸在他眼前虚无地晃动着,扭曲得像是炼狱阎罗图。
他忽然想要再做一个瞎子。
什么都看不见,就不会为别人的目光而难过。
他只是想要为边关的将士捐赠冬衣,是……捐赠冬衣啊。可为什么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像是在说,说他错了,说他做了天大的错事,说他有辱褚家的门风,说他……是个坏人。
褚英叡掩饰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景澜,我是因死而离开的崇吾,若是被人发现,便是逃兵之罪。我们……还是莫要和西北有什么牵连了。”
萧景澜低下头,小声说:“好。”
褚英叡有些心虚地又补充了一句:“古来将军百战死,西北这个局面,你我离得越远,就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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