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希声挪开一步,看进船舱。里面吊了一盏煤油灯,影影绰绰之下,他看到整整一船的人。果然,那船工说:“不能过载,会有危险。”
这艘乌篷船不大,可载人数有限,今夜风烈,他们要靠这艘乌篷船横渡长江,是极为凶险之事。
方无隅退步:“好,那就带两个人。多一个,不会出问题的。”
船工冷笑:“只能上一个人。你付了多少钱我们不知道,但我们只收了一个人的钱。”言罢,他起锚,作势要开船。
方无隅差点要拔枪。
那把左轮一共开掉五枪,还有一发子弹。一发够了,杀一个人,便足以震慑全船的人。
可千钧一发之际,方无隅看到对方弯腰抛出船绳时,后背绷紧的衣服上突显出一把枪的轮廓。
这些亡命之徒,平常做得都是走私买卖,不是轻易能招惹的人。方无隅脑袋里呼啸过无数的念头,最后,他不得不收起了杀意。
“等一等!”方无隅低喝。
那名船工闻言迟缓了一下动作。
方无隅转过头,看定孟希声,把行李箱给他,说:“你走。船靠岸后想办法到重庆,到时候我们在重庆的红十字会见。”
孟希声绝不会走,即便要走,他也要把机会让给爷爷。爷爷这次和方无隅站在一起,推着孟希声说:“快走,快走啊。”
两人争执不下,船工没那个闲情逸致等他们,抛了绳索下来,发动了船只。
船桨划了没两下,船工突然看见那个嚣张的小子涉水而来,把怀抱的人递到船上去。这小子手里居然还带了把枪,显然是用枪托把人砸晕了。船工目露凶狠,紧盯着他那把枪,方无隅连忙把左轮收起,船工这才搭手把那个昏迷的人抬上来。
“照顾好他。”方无隅呓语般地说。
那船工不答,又冷笑了一声。
这是什么境况,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谁又能照顾得了谁,即便今晚他们命丧在这长江里,也是他们的命数。
方无隅明白,可他脱口而出的,只能是这么一句话。他半身浸没在江河里,深冬天气,这水简直可以把人冻毙。他望着那艘乌篷船被猛烈的江风吹得摇摇晃晃,命悬一线般地驶向远方。他摸到手腕上的金链子,不止一次地祈祷,让孟希声平安。
这辈子方无隅都不信命,更没有求神拜佛过,他是不敬神佛的人。
人到绝境,方知抱佛脚。可方无隅哪怕到了绝境,也只相信自己,相信手里的枪。他不为自己祈祷,为孟希声。他想他做过许多错事,甚至还杀了人,约莫神佛也不会来保佑他。可孟希声不一样,那少年明净澄澈,心思清透,相信着他并不相信的天理公道。孟希声和他不一样,他没有做过坏事,神佛应当保佑他,不然,枉为神佛。
方无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威胁着满天诸神,要他们庇佑孟希声。他被江河冻得毫无知觉的腿,连流血都不觉得疼了。
12月12日,孟希声被载于船上,飘荡于一望无际的江面上。
方无隅流血过多,晕倒在江中,被爷爷奋力捞上了岸。爷爷年迈的身体已经背不动他,只能拖着他且走且停。
翌日清晨,12月13日,拂晓。在轮番血战后,中国军队死伤惨重,敌军打开了中山门、光华门、中华门、水西门等处,进入了南京城。
第17章 帝王州
方无隅在安全区醒过来。
有一个护士正在帮他换药,见他醒了,对他笑一笑,说了几句话,大概是伤口处理的问题,叫他小心些。他在安全区一间简陋的病房里,周围的床铺上躺着几个受伤的平民百姓,其中一个几乎全身都被裹上了绷带,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方无隅隐约听到别人说,是炮弹掉下来时,这人来不及逃。方无隅轻轻看着他,然后闭上眼睛。
这人在凌晨时死去,被亲人哭着把尸体抬了出去。正好爷爷进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方无隅被爷爷扶着下了床,到窗前,看到远处硝烟滚滚。
爷爷告诉方无隅,他昏迷了两天,日本人已经攻破了南京防线,军队已挺进南京城,两军正在激烈交火。
像这样的安全区在城中一共25处,外围被栅栏圈住,仿佛海难之中的一座座小型岛屿。它们是由留驻南京的洋人所提供,这里有粮食以及警卫,数十万的平民栖息此处,按照敌军和国际委员会的约定,安全区是受到国际法保护的,敌军不能侵入。
外面怎样没人知道,而出入的洋人对此讳莫如深。
直到某日,炮火突然诡异地停了,从那日起,整个南京城都陷入死寂之中,偶尔几下枪响也离得很远,仿佛只是为了打飞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平民被送进安全区,外面的消息才如星火燎原般烧了起来。
从这些人颤抖的眼神,恐惧的描述中,大家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洋人们总是避讳提起外面的情况。
这把大家吓坏了,好几个承受能力不佳的人呜呜地哭泣起来,哭得并不怎样肝肠寸断,但恐惧原本就会传染,像一把利剑悬于头顶,让上万人拥挤在一起的安全区更为逼仄不堪。方无隅从病床上的窗户望出去,夜色黑得深沉,气氛低迷,几乎让人窒息。
12月在一片恐慌中过去,好在不管外面如何,安全区名副其实地安全着。这让大家松懈了不少,1938年,新年伊始,大家见面,还互相恭贺了几声新年好。
爷爷想念孟希声,说不知小希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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