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秦敬曾跪在爸妈坟前磕过头,请二老尽管放心走,不用再惦记着自己了。他向他们保证,往后的日子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好。
不过也难免有时候,下班回家推开院门儿,秦敬会突然恍惚一下,觉得其实爹还在,娘也还在,等着他的并不是间空屋子。
他搬到爹娘住过的屋里睡,睡不着时就在心里偷偷摸摸地跟爸妈聊个天,汇报一下今天吃了什么,教了什么课文,哪个学生又忘了做作业,直到无声无息地聊累了,也就能够睡过去了。
但自打同沈凉生越走越近,这种孤独的时刻便越来越少了。仿佛空了一块的心又被重填进了土,埋进一颗树种。每见一次树苗便拔高几寸,终于开出香似桂子的花,结出甜如蜜糖的果子。
秦敬默默想到,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心中竟会长出一树春华秋实。
沈凉生不知秦敬在想什么,只是望着对方面向窗外的侧影,那样柔和的表情竟也有刻让他十分难得地回忆起自己的母亲。
并不是没有过好的时光--沈凉生在生母身边长到六岁,终被接进沈家大宅之后,每个月也有两次,沈克辰会带着他回去看她。
那时沈克辰还乐意照顾她,她也还没什么怨尤地爱着他。心甘情愿地,一个人守着一间公寓,等待着每月两次的会面。
沈母虽有一半葡国血统,却不会讲葡萄牙语,只会讲英文和中文。或许因为对未曾回去过的祖国多少有丝向往,她格外偏爱勃朗宁夫人所写的《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
那时沈凉生每回去看她,为她弹新学的钢琴曲,她就坐在钢琴边为他们读诗,倒也有些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气氛。
沈凉生打小脑子好,记x_i,ng也好。甚至如今他还能背出儿时学过的英文诗,却几乎忘了他的母亲也曾经非常美过。印象深刻的总是后来那个染上大烟瘾的疯女人--大约人是不能一门心思苦等死等的,等来等去,一不留神就被时间折磨疯了。
不过现下他又想起来了,母亲也曾那样美过。记起她在阳光丰沛的午后,用柔和的表情半背半念出一首十四行诗,再一句句译成中文,明着是教沈凉生背诗,实际却是对沈父暗诉衷情:“舍下我,走吧。
可是我觉得,从此我就一直徘徊在你的身影里。
在那孤独的生命的边缘,从今再不能掌握自己的心灵。
或是坦然地把这手伸向日光,像从前那样。
约束自己不去感受你的指尖,碰上我的掌心。“隔着影影绰绰的烛光,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了。沈凉生吸完一支烟,首先收整心思,招适应过来结账。
“先生,您的账已经有人结过了。”
沈凉生有些意外,顺着侍应示意的方向看了看,微微一愣,快步走了过去,恭敬地叫了声:“世伯。”
“小沈,咱爷儿俩可有段日子没见了吧?”
帮沈凉生结账的这位老爷子姓王,也是津城里排得上号的一位人物。与沈克辰靠从政时攒下的家底在津重新发迹不同,王家虽然看上去很是低调,但不管这几十年间时局如何变迁,可真能称得上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靠完东山靠西山,就是不倒。所以哪怕两家间其实并无什么太深的渊源,单冲这份摸不着底的人脉关系,沈凉生也肯上赶着叫王老爷子一声“世伯”。
“得了,不就一顿饭嘛,”王老爷子见沈凉生欲张口道谢,大大咧咧地摆了下手,“小沈,这丫头是我们家小闺女,刚打美国回来,”又转向方桌对面,似真似假地训斥了句,“你说你,好好的中国饭不吃,非拽着我来这破地儿吃饭,小沈,你替我说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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