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都是别人家的辉煌。
国内报纸称上海是“东方巴黎”,也只是皇帝的新装,试问在巴黎,有没有租界?有没有法国人不能进入的种种高级场所?
傅侗文到谭庆项身旁,拽出椅子,落座。
他这半月像是在等花谢的人。
明知结局,不到签字日,仍不肯离去。
餐桌上的白葡萄酒是为夫人准备的,生牡蛎腥气重,配白葡萄酒刚好。他拿了细颈酒瓶,给谭庆项倒酒,是倒满的,这是中国人的倒酒方式。
待他要自斟时,谭庆项捂住了他的玻璃杯:“有家室的人了,你顾着点沈奚的心情。”
傅侗文笑笑:“我不喝,只是想敬酒。”
他拉开谭庆项的手,把自己的酒杯斟满。
他执杯,和谭庆项轻碰,明明没有喝,竟有了酒阑人散的目光:“今天是个值得敬酒的日子。”
“第一杯,要敬沈家,”他把满杯酒全倒在地上,隔着烛光,遥遥望着沈奚,“不是你父亲,我不会走上革命的路。”
沈家和谭庆项没交集,他听着,没倒酒。
傅侗文拿起酒瓶,再倒酒。
将满未满时,这瓶酒没了,他懒散地单手撑在餐桌上,够另一瓶没人喝过的红葡萄酒,把杯子填满。
“第二杯,敬侗汌,”他举杯,“是我无能,他走这么久,我却没做出什么大事。”
暗红的酒液被倾倒在地。
这回,谭庆项也随他敬了酒。
空杯再次满酒。
“这第三杯……”给谁呢?
不是没人敬,是死去的人太多。
“庆项,你没经历过维新,那也是一干好儿郎。”傅侗文问。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谭庆项笑,“谁没听过?”
“过去,有人劝过我不要掺和维新,”傅侗文回忆,“那是一位宫里的红人,他送了我一句话——劝君莫作独醒人。”
其实中国没有独醒的一个人,只有早醒的一群人。
国土分裂日,同胞流血时,他被惊醒,发现身边已经站满了人。
“最后的酒……敬故人。”傅侗文最后道。
“敬故人。”谭庆项附和。
敬所有志士,那些为强我中华,收复国土而努力……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的故人们。
两个异姓兄弟,同时倾杯,把剩下所有的酒,悉数倒下去。
真是荒唐的敬酒,人家是小杯倾倒,他们两个却举着大玻璃杯……水流汇聚,四下里全是酒。半个饭厅的地上全是酒,两人的皮鞋鞋底都湿了,她的鞋也是。
沈奚低头,看脚下的水流。她不想打扰他们,就着自己的杯子,也在小口喝着酒。她酒量不好,三两口,面颊就热烘烘的,眼里也蕴了水光。
三杯酒敬完,傅侗文坐回到椅子里,他看着满地的酒水,久久不语。
久到沈奚察觉了不妥,他恰巧探手,去拿水杯。在傅侗文喝水时,她分明看到一滴水从他的下颏滑落。这个角度,谭庆项是看不到的。
谭庆项没反应,喝水的傅侗文也没反应,她要不是亲眼所见,都以为是幻觉。
……
沈奚的喉咙哽住,一口饮尽杯中酒。
她装着担心,扭头看向窗外:“好像都走了,那些留法学生。”
“我们这儿又不是领事馆,”谭庆项拿起叉子,在吃生牡蛎,“要围,也围那里。不过也没什么好围的了。”
那晚,傅侗文说了不少的话。
后来,他的少爷脾气全上来了,把书房的唱片机抱到卧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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