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三并非不想阻止,可他很快发现,不论他怎么用力按压,都止不住从动脉里疯了一样喷出的血。
停下、停下、快停下!
他也不知他在诅咒什么。老者脸上出现了惊骇,随着斑雀瞠大的眼蒙上一层白雾,他想出声、被血块堵住了支气管。开始呛咳时生命从他痉挛的身体快速流失,他仍不死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这一幕可以说是相当骇人了,浑身浴血的老者拒绝了死神的邀请,顽固地要离开房间。女佣仍发狂一般地□□着尸身,梁谕跌坐在床中央,呆呆地看着。
他原准备用来摆脱班雀的把戏,都用不上了。手足之间,两个女人似乎才彩排了更久、好上演这出血幕。
疯狂捅进模糊血肉的刀,该攒积了多深的怨恨?
轰然巨响──
从楼上传来了猛烈的爆炸声,使穆老三的动作蓦地停下。梁谕恍若大梦初醒,挣扎着拔出体内的异物。他感觉□□在淌血,可仍跌撞地下了床、往房外冲。
爆炸声不绝于耳,机构由顶部开始瓦解。长廊上彷佛能听见那被放出的杀手、何小五失控的吼声回荡:
「通通去死!去死……」
梁谕离开门口,背上早布满冷汗。他刚跑过两个房间,塌陷的天花板「轰」地便让刚才的地方陷入火海。楼道里的灯全暗了,梁谕摔了一跤,抬头只看见尽头的逃生指示、散发着诡异的微弱绿光。
「……妈的。」
他痛得几乎动弹不得,可隔着飘飞的火星,他听见黑暗处的脚步声──他的任务还没完。如果不能引开前两分钟出去的那批男人,谁都不能保证那微乎其微的可能:穆老三会不会被实时带离现场?
非要等机构炸成废墟才能心安啊。
偏偏周以平的人全在一楼、假扮成梁家门的成员对付宾客了,周以平本人应也已现身,亲自确保没有任何不该离开的人踏出机构。现在,没有人会来帮他。梁谕一咬牙,踉跄地爬起,沿着绿光的指示吃力地移动。
时间回溯到不久前──宴会上的失败应早有预料。周以平天衣无缝的演技、加上他的苦肉计,才换到此刻的机会。
说什么也要看见尸骨堆高的王座崩塌、那可笑的信仰付诸于火海。
即便他终将明白自己孤单一人,并要这样去面对大多的事。他生而谕之,而这谕言兴许有天能带来毁灭以外的东西。
但愿如此。
梁谕喘着,奔至二十三楼时失足摔下了楼梯,滚了两三圈、磕伤了好几处关节。抬头看浓烟还未逸入楼梯间,算不幸中的大幸。他扶着扶梯往下走,一路上看见紧闭的大铁门,似是在为这座建筑封棺。
有些体力不支。
以他薄弱的能耐、加上重伤的身体,梁谕早该倒下。又下了一层,勉强推开了铁门、从最近的窗户往外探头,他看见机构的正前方,周以平领着人正与宾客的人手搏火。
往上看,几楼之上的窗户「霹啪」地迸出火光,他缩回脑袋,立刻看见破碎的水泥钢筋从眼前摔落。
什么利益、权位,都该烧成灰烬了。苍白如纸的脸孔露出一点笑,他从窗边眺望看不见的汉平。
身体疲倦到不想逃了,彷佛闭上眼,就能到从不知在何方的故乡──
「呵……」
可他想,他还不能停下。
2.
故事久远到,他想,那可能是他出生地的传说。
迷失于沙漠地带的年轻爱侣互相寻找,寻寻觅觅地穿过痴妄幻影,终次次错过。于是思念至形销骨立、耗尽了余生后随风沙孤独长眠,至死望着海市蜃楼,甚至不知他们是否曾贴近过。
他不愿意让故事在他们身上一语成谶。
愚鸠人确实在青城。纵然他对于今晚将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他一个人,从附近见到火光后便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判断、往机构移动。在森林中的快捷方式上碰到了逃出来的宾客,他们不由分说地朝他开枪,使他不得不藏身到树干后,以配枪回击。
紧绷的面孔显示他并不想与这些人发生冲突。
「砰」、「砰」的枪响不绝于耳,扣下枪的动作却全凭着本能,愚鸠满脑子混乱,反复默念的全是白子带去给他的、来自那人的信。他反复看了几遍、匆匆搭上机后仍把信纸紧捏在手上,直到汗水皱了纸张、晕开那人端正秀丽的字迹。
……笨鸟。
信中的口吻轻盈得如同卸下了彼此肩上的包袱,不真实却似近在耳畔。
……我上一次给你写信好像在很多年前了吧?我记得那时我们还好小,你还是梁家门的继承人,每天我去学校时你就在受训。我觉得不公平呀,回家后的时间根本不够把所有有趣的事告诉你,所以我在学校写了信,晚上吃饭时从桌子下偷偷塞给你。
「愚鸠先生!」
他放倒了眼前能见的敌人,不远处响起的声音使他反射地警戒。树丛后「沙沙」地绕出人影,看清是周以平时他一愣,非但没有收起枪、手指反而更加谨慎地搭住扳机。
「他呢?」
周以平举起手释出善意,转过身要他跟他走。愚鸠调整了呼吸,很快地跟上。
信还在他口袋里摩挲着衣料。
是的,因为信上叙述的细节与记忆的梦境完全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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