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能?你终日与他相处惯了,眼里总是那小小的娃儿,可在我看淮栖早就大了,我像他这年纪都能领兵打仗了,几千兵将都管得了,还照顾不了自己?”
月冷西点点头,为凌霄掖了掖棉被,哄孩子般拍他后背,轻声道:
“睡吧,要搬也得等歌乐没事了才行,明儿还要早起,快闭眼。”
凌霄见月冷西没反驳,只当自己终于说服他了,心里一阵雀跃,将月冷西抱得更紧,月冷西仍旧轻轻拍着他,直听到他呼吸平稳沉沉睡去了,才缓缓合上了眼。
外间屋里三个孩子睡在一起,李歌乐和李安唐早就睡得死死的,只有淮栖,睁着眼盯着床帐怎么也睡不着。他脑中一直回想着那几只毛茸茸的小狼崽,想着戥蛮与那只母狼奇异的互动,在他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神奇的事。
师父向来不让他去捡路边的动物来养,说是世间万物各有其命,不该去随意更改别人的命数,后来阿诺苏满叔叔来过一次,送了李歌乐一只金蟾,他一度觉得那小蛤蟆好玩极了,养大了还能入药,结果李歌乐听说他要拿它入药便说什么也不敢拿出来,生怕他哪天手起刀落剁了金蟾惹恼了阿诺苏满。
养不到活的动物,他便爱上了收集兽骨,好看又能入药,简直完美。可这些都抵不上他看到那只母狼的一瞬间。
充满了迷人的力量和蓬勃的气息,每一个动作神态都是活生生的,那颗长在狼嘴里的牙,比他藏在床头矮柜里的收藏品要来得有魅力多了。
他羡慕戥蛮,竟能那样徒手去触摸一匹活着的狼,那时他从狼眼中看到了无暇的信赖,那种情感毫无遮掩的表露简直太神奇。他也想如戥蛮那样,和它们做朋友。他也想用双手去触摸那些蓬松柔软的皮毛,也想获得那样单纯信赖的目光。
来自一只野兽的,信赖。
那是他从未触碰过的世界,充满了新奇和梦幻,太过诱人,比在这军营中行医,比跟着师父那些惊心动魄的年月,来得更加让他心动。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自己也像狼那样自由奔跑在丛林中,可以毫无芥蒂地接纳、保护、拥有。那一定很好玩,淮栖想。
这想法一发不可收拾,根本无从抗拒。他轻轻坐起来,侧耳去听屋里几个人的呼吸声,确认他们都睡了,便起身下床,拿着衣物溜出了门。
淮栖几乎是一路小跑径直冲出大营的。甚至忘了要跟守夜的戍卫解释清楚便胡乱搪塞着跑了出去,半里,就算是对淮栖这个毫无武功的人来说也算不上远路。夜幕下的密林阴森可怖,高高的树冠几乎挡住所有能透过来的光线,淮栖觉得身上发冷,刚跑出来的兴奋也渐渐消减了,眼看就要到了却害怕起来。
他是不是太冲动了?这样深夜跑出营来,万一再遇到那只母狼,恐怕没人会来救他。密林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楚,万一有比狼更危险的东西怎么办?
淮栖停在原地,紧紧攥着衣襟,手心里被自己吓出了一层细汗,犹豫着想折回去,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清亮的歌声,那歌声婉转动听,洋溢着浓浓的异族风情,歌词却是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那曲调迷人,如泣如诉,情人间的低吟一般,直叫淮栖听呆了,忘了要回去,不由自主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歌声听起来很远,淮栖却只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身影。那人一身鲜红的苗疆服饰,慵懒地靠在一根低矮树枝上,对着树影间漏下来的淡淡月光,倾诉般低吟浅唱着家乡的歌。
这情景仿若画卷,美得令人不忍惊扰。
戥蛮,这个白日里一脸玩世不恭的苗疆男子,此刻却如同天上仙客,恍然与这尘世毫不相关,不过片刻逗留,转瞬便会逐月而去一般。
然而戥蛮并没有将歌唱完,他突然收住声音,轻轻一笑。
“这等深夜,不知是哪位仁兄如此雅兴,到这密林之中听我唱歌啊。”
淮栖一惊,赶紧现出身来,慌慌张张施礼道:
“淮栖无意窥探,只是觉得歌声悦耳,便……便……没敢打扰……”
戥蛮侧头看过来,脸上仍挂着淡淡笑意道:
“原来是爱掏狼窝啊,这么晚了还来?狼都睡了。”
淮栖赶紧摆摆手,急急解释道:
“不不,我不是来打狼的,我是来……来……”
来做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鬼使神差似的。
戥蛮却也并不在意听他解释,懒懒笑几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白日里还好好的,怎的现在磕磕巴巴的,被这夜里的林子吓着了?”
淮栖听了这话一阵窘迫,又不好意思承认他说对了,低着头不吭声。
戥蛮一只手支着下巴,兴味盎然地盯着淮栖看,仿佛他问了问题却并不需要回答,兀自又道:
“这个时辰还是不要打扰母狼休息才好,我猜你也不想它再发怒了,对吧?”
淮栖赶紧点头,偷偷瞄了一眼不远的狼窝,心道自己也真是蠢,这种深夜就算来了也见不到小狼崽,白跑一趟,倒让别人笑话。
戥蛮笑眯眯看着淮栖瞬息万变的表情,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淮栖犹豫一瞬,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见戥蛮没动静,便又走了两步,直走到树枝旁,仰头看清了戥蛮揶揄的笑脸,才脸一红,垂下头去。
戥蛮倒是很快活,开口问道:
“就那么喜欢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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