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个小屁孩,不算在内。
仔细想了一圈,淮栖笃定道:
“大概没有吧。”
戥蛮一愣,眸底闪出抹异样的光,然而旋即便消失了,他展了展四肢,慢悠悠跳下树来,若有所思看着淮栖道:
“那真是可惜。”
而后指指不远那狼窝,状似无意道:
“你以后若闲了没事,倒也可以来找我,说不定日子久了,那狼也会当你是朋友。”
“真的?”
听了这话淮栖眼睛都亮了,猛抬起头来直直对着戥蛮双眸,一脸兴奋毫无掩藏,然而转瞬那抹光彩便黯淡下去,蔫蔫道:
“师父不让我随便离营,今次我也是偷溜出来,被师父知道了定要挨罚,以后……怕是不能再来了……”
戥蛮却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双臂抱胸道:
“你既已偷溜出来一次,与你偷溜出来十次又有何不同?”
说着冷不防将嘴凑到淮栖耳畔,耳语一般轻声道:
“这里比军营好玩多了,对吧。”
耳边突如其来的温热让淮栖大惊失色,下意识缩着脖子退后一步瞪大了双眸,想呵斥却又扭捏起来,眼神一阵飘忽不定,踌躇道:
“我……我有名字……”
戥蛮哈哈笑起来,仿佛觉得逗弄淮栖十分有趣,眯着眼道:
“好,那我就叫你名字,淮栖。”
他故意将这两字说得很慢,玩味一般,听在淮栖耳中竟像是种陌生的蛊惑。淮栖从未发现自己的名字被人叫出来会如此令人羞怯,不经意就红了脸,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像平时的自己。
李歌乐有事没事就淮栖哥哥淮栖哥哥地叫,没完没了像个聒噪的小狗崽,他怎的一次也未觉得有甚不妥?他不明白,戥蛮似乎也并不愿等他思考,兀自由腰上摘下个东西塞他手上,笑道:
“这个给你。”
淮栖低头去看,手上一杆奇形怪状的竹器,管状结构有一排并列小孔,看上去像是某种乐器,可他没见过。
戥蛮继续道:
“这叫夜箫,是我们苗疆的乐器,声音独特,若你下次再来,吹响这个我就知道了,也免得你遇到危险没人救你。”
说着便又笑,淮栖却依然神色黯淡,双手轻抚夜箫,垂首道:
“谢谢你的好意,我……我恐怕不能再来,但还是谢谢你,师父起得早,我得赶紧回去了,你……你保重。”
戥蛮点了点头,也未留他,不过道了声再会,便靠在树上目送淮栖匆匆消失于暮色密林之中。
淮栖方一离开,暗影之处立刻转出一人,仍是上次那少年,嗤嗤笑着靠在戥蛮身侧,也盯着淮栖离开的方向,低声道:
“这万花的事我已回禀‘大人物’了,大约明日就会有回话。没想到这万花真的又来,你还是那么神机妙算。”
说着瞥了一眼狼窝,回身将下巴抵在戥蛮肩头,软绵绵道:
“也不枉费我们花了那么多心思将那母狼赶出狼群。”
戥蛮冷笑一声,沉沉道:
“宝旎,你接骨的本事如何?”
被唤作宝旎的少年一脸得意,撒娇般环抱住戥蛮手臂,将自己贴得更紧,轻松道:
“小事。”
戥蛮看他一眼,又望向狼窝,犹豫一瞬开口道:
“若那万花没本事,便要劳烦你了。它还有孩子要养,我不想让它落下残疾。”
宝旎撅撅嘴,不满意地转了个身靠进戥蛮怀里,撒娇般拉着戥蛮双手环在自己腰上,仰起脸来盯着戥蛮的下巴轻声道:
“真仁慈呐,却不见你对我这么好。你已想好要怎么做了?”
戥蛮眼底闪出一抹阴毒,随即裂嘴笑笑,声线毫无温度:
“他缺个朋友,我便给他一个。”
宝旎笑着在他怀里扭动,又撤出身来盯着戥蛮双眸,半开玩笑问道:
“那他要是缺个情人呢?”
不过是句调笑,戥蛮却骤然一愣,眯眼将视线缓缓移到宝旎坏笑的脸上,停顿半晌才慢慢探身靠近那张娇俏容颜,眸中闪动着宝旎读不懂的暗流。
“你说得……”
戥蛮语速很慢,慢得宝旎几乎以为他在生气,然而他接着言道:
“很有道理。”
言罢戥蛮猛然直起身来,转身便大步踏进沉沉暮色里,宝旎在他身后竟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某处倏尔觉得有哪里不对,抬腿追着戥蛮跑过去问:
“你什么意思?”
然而戥蛮不再开口,凝结在脸上寒冷的笑意迅速隐匿在密林暗影之中。
淮栖觉得自己大概要把这辈子能说的谎都说完了才骗得过师父,月冷西却意外地似乎并未察觉他夤夜外出的事。
李歌乐吃了药又沉沉睡过去了,整整一上午,淮栖呆呆坐在屋里什么也没心思做,透过窗棱盯着一角天空,不知为何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仿若困兽。
他从未如此想要从这一角蓝天冲出去,那苗疆人,那匹狼,仿佛在他心里埋进一颗陌生种子,飞快落地生根,根本来不及扼杀便疯狂地冒出芽来,在他小小的世界里挤出一方空洞,怎么也填不满。
也许这就是师父曾说过的,不安分。可他却尚不知晓这毒药般蔓延扩散的不安分将会带给他什么。
他不敢让师父知道,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关于江湖势力纷争,对淮栖而言并没有太多概念,月冷西从不曾将他卷进那些残酷中去,但他终归是知道自己若与恶人谷的银雀使交好,大抵不会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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