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诚实地回答:“……我不会。”
“所以这件事你能做得好。”沈泽认真地说:“你经常给我发的那些你新画的图片,我肉眼可见你画的下一张永远比上一张特别,每一张都能看出你的进步,你在你的圈子里迟早会变得不可取代。”
顾关山眼眶有点说不出的发红。
“我看着你花你每一点闲暇时间,研究全新的画法。”沈泽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我尽力去了解了你们的圈子……”
顾关山鼻子发酸,用尽全力地嗯了一声。
沈泽又说:“……我看着你研究各地的文化,研究配色,研究那些巨人的风格,然后把它融入自己的画里。我每次看到你和我发的那些图片,都为我送你走而感到庆幸,因为你是这么适合‘艺术’这两个字,顾关山,你就像是为它而生的。”
顾关山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处,半晌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是。”沈泽轻声道:“……如果你没有来这里,你走不到今天的这个位置。”
顾关山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泽笑了笑道:“……是吧?”
“我如果怀着我只是玩玩的想法,”沈泽沙哑道:“只会有一个结果。”
“……关山,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沈泽道:“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你的才华,你的能力——其实不止是才华,更是你的孤注一掷,和经年累月的执着,和由此生出来的荆棘上的花。”
顾关山沉默了很久,抱紧了他的脖子,道:“……嗯,没错。”
“我回去会和我爸好好商量一下,”沈泽说:“看看到底是退学还是休学。”
顾关山那天缩在自己的床上,抱着柯基的屁股,遥遥地看着阳台上的沈泽打电话。
她的那张单人床上满是沈泽的气息,沈泽的西装挂在椅子上,在阳台层层叠叠的衣服影子里头,沈泽站着拿着手机,说话的声音和雨声断断续续地透了过来。
“……是,我明白……”他说,“我的想法是……”
他的声音听上去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成熟。
“缺乏社会经验……我明白,”沈泽断断续续地道:“爸,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
他说:“……我确实是理想主义者。”
是呀,沈泽是个理想主义者,她想。
——理想主义者在这世上是最不值钱的,这种人格的人总是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就好像世上都是好人一样,就好像世上满是善意。
因此他们在梦想破裂的时候,摔得格外的疼痛。
顾关山紧紧抓住那个抱枕,手心出着汗。
那个文件夹是夹在那一堆厚的文书里的,她将那个夹子拿了过来,隔着袋子抚摸里面的哑粉纸,那个袋子里装着她数日没睡觉的成果。她手上仍戴着那只小戒指,在台灯下闪耀着温暖的光。
顾关山看了一会儿,将那只戒指握在了手里。
“关山吗?”
顾关山一愣,抬头望向落雨的阳台。
沈泽说:“——我现在就和她在一起。”
然后沈泽捂住手机,对顾关山喊道:“关山,来一下!我爸想和你说几句。”
顾关山微微一怔,立刻放下柯基屁股跑了出去,从沈泽手里接过了手机,他的7plus还带着炽热的余温,满是他手掌的温度。
沈泽让开了一点距离,顾关山撩开阳台上晾着的沈泽的潮牌t恤,小心地喂了一声。
顾关山犹豫道:“叔叔……”
沈建军说:“——先告诉你个好消息,叔叔劝住了沈泽那个混账退学。”
顾关山放松了一下,颤抖着吐出了一口气。
“但是其他的没劝住。”沈建军叹了口气:“叔叔觉得吧,怎么说都得等大学毕业,他大学毕业了就算去王府井摆摊算命我都不管,但是刚上了两年就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实在是太狂了,我不支持。”
顾关山笑了笑:“叔叔,我觉得大学是保护学生的地方。”
沈建军顿了下,奇怪地问:“怎么讲?”
“……大学就是踏入社会前的最后一个演习场,”她说,“那些校园作为最后一个屏障保护着他们的学生,先是教育他们知识,然后教会他们如何处理问题,然后送他们去社会上实习,最后打开大门,残酷地将他们一脚踹出去。”
顾关山对沈建军说:“——大学只是个屏障而已。”
“有些强大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屏障的保护,叔叔。”
暴雨冲刷大地,远处的灯火被漆黑大雨拢住,犹如湿婆神口中的宇宙星辰。
沈建军那头沉默了很久,问:“……关山,你是支持他的吗?”
顾关山回过头望向沈泽,沈泽靠在阳台门上,灯光昏暗,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能看到眼神里坚定的光。他如同凡人驱壳里的世界之子——可是再看去,又是个目光坚定的,血肉凡胎的男人。
顾关山那一瞬间,看着那样的沈泽,感到一种揪心的疼痛。
——她害怕沈泽一经离去,会挫去如今的锐气,会流离失所,会失去一切,会理想不再。
……
这么多年,顾关山将沈泽看得犹如自己心头的命匣。
沈泽这个年轻的男孩,充满锐气,嚣张得不可一世,顾关山是想保护他的。
保护他,使他免于惊,免于扰,免于颠沛流离,护他獠牙,令他永远年轻热烈,令他永远带着碾碎一切的诗意和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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