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天下形势如斯危机,乐安王以为,谁可担兵马之任,抗举国之事?”
这一问倒是出了“大事”的范畴,慕容臧着实地未想过他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发问,愣了半晌无话说,便听他继而言道:“国能兴盛,在于良辅,古来凡是能推贤任忠、合宗同盟的,则四海尚不足图。”
慕容恪将这话说到末了不忘看一眼听者,慕容臧此刻已微垂了方才高昂陈词的头颅,见他看过来又不得不点头示意认同。
“我本来无什才德,幸得先帝临终前委以大任。”慕容恪像是说累了,放慢了语调,声色沉淀了一样,又如同一笔墨蘸在水里,点点晕扩。他闭了闭眼,说:“今日静坐府中,想起这些年未能荡平天下,便觉得有愧于先帝的嘱托。”
慕容臧静静听着,并不言语,眼睫垂落于面上投下一片阴影恰好遮盖唇齿间的厮磨。
“我虽日日埋身政务军务,但也未尝不明你们兄弟资质。”慕容恪看着他,又问:“乐安王以为,如今放眼你们兄弟之中,何人是我所说的良辅,何人能不负祖宗之托,克成大业?”
慕容臧一愣,只觉得鼻头酸涩,气息也不太平常,压抑片刻才说:“未有及叔父之人,更未有过叔父之人。”
“也并非没有。”慕容恪说:“你钻研好学,我并非看不清楚,中山王伶俐聪慧,也并非平庸之才,你们兄弟都有过人之处,且你与陛下年纪相仿、志趣相投,中山王与陛下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在我之后,司马之权不授予你,便会授予中山王。”
“只是你们二人都未经事,不堪担当大任。”慕容恪面目紧蹙,方才语调平缓如今却急促起来,声色中伴和着不足稳健的喘息:“你记住,燕兴,在我之后;燕亡,兴许也在我之后。能担兴亡大事的人,唯有吴王。”
慕容臧从太原王府出来时已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夜色正浓,告别慕容楷之后他便登上车去,车马将去之际又忍不住最后回望了一眼。
太原王府。
唇边薄薄染了几分晦涩的笑意,无论看到了别人眼里还是自己咽进肚里,都好像不是滋味。终于察觉到了也就干脆不摆这份虚假了,定了定神色平静下来,而车马也总算开始颠簸了。
第六章 百转
人心里总有一百个转,谁也看不清谁的。
慕容冲在宫中想起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可足浑心里有一千道回。他也不过是与慕容泓、慕容凤他们偷去远郊玩了一天,竟然被关了禁闭,且无论他如何潜心悔过意欲痛改前非也不得放。
原本他只是希图去探望慕容恪,可惜皇帝未有什么后话,可足浑也只当是个借口,所以更不得允准。
“我要出宫去乐安王府。”慕容冲对着把门的说,结局自然又是被“请”回去。过了一会儿又踏出来换了语气道:“我要去探望清河公主。”
慕容箐屏退了侍女,蹙紧两弯眉看着已翻到墙头的慕容冲,左顾右盼最终小声嘱托道:“那你可要快点回来,我可瞒不了多久,要是母后知道了……”
还未等说完,墙头上的人状似潇洒地翻了下去,另一头应景地传来一声痛呼。
慕容凤的处境也同他差不多,自宜都王妃被太后叫去宫中一趟之后他便只能整日待在书房闭门思过。
此刻端着卷册绷紧额角,俄而闻见窗边窸窸窣窣有什么动静在响,于是提起笔警惕地站起来,一步一缓地走近过去。
窗底下慕容冲踩着慕容泓的肩膀颤颤巍巍站起来,一句“道翔”还未出口,迎面被一笔戳在额顶,连带着下面的慕容泓一并摔倒在地。
慕容凤颇有愧意地看着他们滚在地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问道:“你们怎么出来的?”
“我随时能出来。”慕容泓说,又看了眼慕容冲:“凤皇……自然是偷跑出来的。”
三人终于从宜都王府找到那处最矮的院墙爬了出来,落地时慕容凤问慕容冲道:“宫中不比王府,栋栋高墙,你……也是这么从宫墙上爬下来的?”
“又不是整个宫里都挡着不要我出来,我也不必处处都用爬的。”慕容冲说:“只是那么几个看守难缠,我找借口去了清河公主那里,她院里有颗矮树,我借着爬出来躲了看守,自然就出来了。”
“清河公主肯助你?”慕容凤惊讶道:“她难道不会去向太后告状,再把你抓回去?”
“清河公主一向胆小怕事,恨不得什么事都不参合。”慕容泓解释说,慕容冲在一旁点点头。
“宜都王妃怎么也关了你禁闭?”慕容泓又问。
“还不是父王不在府中。”慕容凤叹息一句,此时三人已走出王府一段,他便干脆发泄一般大声道:“妇人心思,狭隘至极!”
“到底怎么回事?”慕容泓蹙眉问道:“不就是被太后叫去宫中了,难不成太后还能降了她的位份,再指个妹妹给宜都王?”
这话说出来慕容泓自己倒觉得没什么,慕容凤却有些局促,他看向慕容冲,后者面上也不好看,显然两人都不怎么受用这话,一时气氛尴尬,还是靠慕容凤率先地笑起来以圆场:“我是要去看四叔,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慕容冲也借着下了坡,问道:“怎么?王妃不叫你去?”
“只说陛下没下明旨也未暗示,太原王不过是偶感不适,哪里有什么要紧的病需得我去探?”慕容凤说。
慕容泓又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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