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艳丽的火焰隔绝出一道恩怨分明的界线。朱寒就在界线之外,那个从小跟着他的孩子,哪怕无能为他挡风遮雨,也愿凭朴讷诚笃的拳拳之心为他肝脑涂地,是他的仆、他的友,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恶心人生里、可资喁喁细语的对影。
而界线之内呢?他念及过去种种,就仿佛站在一幢阴森牢房门口回望里面的困兽。早岁艰难,三十载功名、十万里烟雪,不曾想,空持朱剑,尘暗锦衣,一无黄金台上他要报答的君恩,二无佛狸祠下折磨人的国恨。
他默默往山下挪出一步,接着是两步,再接着便往西面朱寒常常溜出去的那条路奔去。
行至山下,乌烟瘴气中人头攒动,呼喝求告的杂声里,他隐约听到有人正在发号施令:“……你们!分作四路,快把人趋上山去!……”
宫无后遥遥望着瑟瑟缩缩的百姓此时犹如惊弓之鸟,听到明确的指令后,蠕蠕而动的庞大人群两两成队,开始往深处的山中行。迫在眉睫的时刻,烟都人仍展现出强大的严谨和纪律。再往远处,闇亭一脉的人接起了长龙,将穿城而过的河水一桶一桶不停浇注在四起的明火上,希图拖延着火灾的进度。
幞头庶民、高冠士人,无分贵贱,一律显出真实而无辜的样貌;这座城,像一个重创的巨人,高烧到抽搐呓语,却仍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与尊严。
一切犹如他在。
宫无后停步看了两眼,便再难掉头而去。他疲惫地仰起头,想到,当真是、他人地狱。
吾何其忍心,一再要你魂渡关山,日夜不宁。
“火势都是自下往上蔓延,你怎能让人再往山上去?”
一声令止,远近喧哗的山间都静了下来。无数的目光汇聚到一人身上,起先是不可思议,马上就变成了兴奋激昂。
“……丹宫……”
“丹宫……”
“丹宫!——”
千嶂里,同声相应。
众人看到古铜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两支乌木簪斜斜地在脑后绾起一个粗疏的发髻,散落的碎发在热浪中飘摇。凤羽似的广袖逶逶迤迤地浮翻着,茕茕独立投出一道修长的拖影,在光舞明暗的变换里往复来回。
一时又是旷野寂静,唯余山火毕毕剥剥,以及热浪低沉的嗡鸣。
丹宫轻抬手臂,缠枝牡丹团寿纹的袖缘覆在手背,露出一段凝脂般的指节来。他今日只着了那件绯色单衫,云龙提花夜中不显,人变得不似记忆中玉树流光、鸣佩照绮。但纯然的红,浓至极艳,纵言“金火相流”,也化不开这赤血凝然、三年成碧。众人一望皆肃然。
风拂朱袖,红绡高低飘摆,宫无后看了眼便道:“现正起东风,传吾命令,全境之人一律向东撤离,闇亭一脉依照往日的旧例疏散人群,同时另派人速速上山,务必将困在山上的人一个不落地带下来!”
挽亭凭月激动得身体颤抖个不停,狠狠一躬身回答道:“是!”
离火继续烹煮着这块温厚湿润的土地,天际被染出一角病态的霞光,恍如嚼食猎物的猛兽的血口。
人流重新开始移动,面目模糊地从宫无后身边经过,三途河上星星点点的烛影。这当中有长者、有稚童、有人人称颂的名姝、有富可敌国的贵胄,但没有一个是他的亲、他的友、他的师、他的长、他的君、他的父。
他本孑然一身而来,两手空空而去也无不可。
可是不甘心啊——半生复仇,却差在最后一刻没续上那口气,终究翻不出大宗师的掌心;一腔孤勇,却被人拿着真情假意坑蒙构陷,再如何也该让他把那人从地下刨出来、好揪住他的领子逼问:留下这一切叫他来担、到底凭什么?
宫无后霍然转身,投向那片熔炎沸涌的命途。
匆忙间有人看到一个人影逆向而行,仔细看去,一呆,远远地大声呼叫:“丹宫——!”
叫声传开,越来越多的人不明所以地回头,紧跟着也都开始大声叫嚷:“丹宫不可啊!”“那里危险呀!”
他似乎听到了,略一驻足,却又像是没有听见,只是佁然回首,面无悲喜。四周明焰赫赫,仿佛高高飘扬的王旗。朱衣夜染,参差纷纭,血泪却在此时灼烧起来,比那火炎更亮,红光万千,环旋其身,渐渐把人影融解在火中。
不待他们做出什么挽救,火翼在此时拢了上来,呼吸间,人已不见。
第57章 56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一截被责编大人痛骂了一顿,于是大段重写,新的进展预计明日更新,跪otz
烟都较大的水系,一在东,即恨断天涯下方的海域,那是远水不解近火;二在西,为西虹桥所渡之河,但也是火灾最先爆发、荼毒最为惨烈的地方。时间紧迫,山火势无可当,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引燃、吞并,就像一个不断溃烂、流脓的伤口。而烟楼却仍浸润在一派烟斜雾横之中,秋影金辉,脉脉无语,对快要漫到脚下的火海不为所动。
宫无后的目标就是西虹桥所在的那条河。他火中取道,斗折疾驰了数里,终于无路可行。地面炽热宛如烙铁,中有熊熊火焰起舞、沸腾、互相吞噬,而再往上去则是浓郁的黑烟熏烤着天顶,根本已经无法视物,其中更有大量的烟灰、毒瘴,吸入几口便可致命。
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经验,对火场中的危机了然于胸,不再逞强前进,急想对策。火场温度高得惊人,他早已几度汗透重衫、又马上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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