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川重义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在眼底,又见北井茂三略一颔首,转而冲自己介绍:“这家店是我在津口吃到过的最正宗的料理,异国他乡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就请久川君尝尝家乡味道吧!”当下笑笑,回复道:“鱼品料理可是我土百年老店,只怕整个中华也没有几家,本来不过一顿午饭,就近蹭军部的也便是了,如今倒成了北井中佐破费。”
听闻此话,北井茂三笑意渐收,叹道:“久川君这么说,是在怪我了。”语罢郑重地振衣立定,鞠躬致歉,“昨夜之事实非我本意,然人在军中不得不听命行事,失信之人不敢求久川君宽宥,只当是略尽赔罪的心意。”
久川重义见状连忙伸手相扶,口中客气:“北井桑哪里的话,外面不便,还是进屋再说吧!”北井茂三点头:“是,久川君先请。”说着自引久川重义入内。店里早有身着薄柿绣花小振袖的侍应迎将上来,领至过道深处一个精致的雅间,直到两人坐定再无吩咐,这才倒退出门,悄声合上绘着花鸟风俗的拉门。
不同于时下流行的西洋装潢,料理店里外皆是东日传统样式,布置得相当雅致。许是差过多数人用餐的时间,店内极其安静,一路行来只听闻木屐走过的轻微磕擦,间或前厅传来的一两声十七弦琴乐,再等拉门闭合,更隔绝一切声息。久川重义正坐在矮桌前,暗自估量周围情形。
似看出他的谨慎,北井茂三欠身添上两杯玄米茶,笑道:“久川君且放宽心,此地我平素常来,很是安静。”久川重义会意一笑,就着手边白瓷杯润了润喉,岔开话道:“有日不见石原君了,这次回来,可是审查之事已经无妨?”话音出口,见对面神色微异,干脆又添把火道,“我方才瞧着,石原君脸色似乎不是太好……”
“就差赔进半条命去,可不是不好!”提即此折,饶是北井茂三一贯城府深沉,也不由阴下脸色,“特侦处素来不把旅团放在眼里,少佐参谋说隔离就隔离,亏得那时军中奸细再次发报,加之石原君咬定自己清白,不惜自伤,方才得以脱身。”
久川重义持杯的右手顿住,几不可察的涟漪自水面无声荡开,面上却只做释然:“特侦处行事一向如此,昨夜也是硬拉了新闻社许多人,早晨弄死个,才算了事……”说着哂笑摇了摇头,但宽慰道,“好在你我都是福大之人!”
北井茂三应和一声,手指就着桌案敲打两下,又道:“不过,支那人有句谚语,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特侦处如今既然抓着排谍,那就说明我们的买卖还是安全的,他们愿意折腾就由他们去,我们也可安心忙我们的。”
久川重义动作放缓,目光自面前半杯止水中抽出,迎着对面人视线逆看过去,忽而笑道:“北井桑是要跟我谈生意了。这个时候顶风而上,您可是真的想好了?”
北井茂三颔首:“实不相瞒,我在津口也待不了多久,手里有些存货,本想留下做个人情,如今倒成了麻烦。”说着略一打量对方神色,见其并无异色,又续道,“既是熟人我便直说,这次货量不小,时间吃紧,端看久川君敢不敢接了。”
久川重义没有立答,直盯着桌缘巧匠精雕的风俗图案看了半刻,应声道:“那北井桑报个价儿吧!”北井茂三坐端身形:“五倍的量,三日内清货,老价钱。”久川重义摇头,松开茶杯,伸手向对面比出个六。那边果然皱眉:“久川君,你我打交道不少了,我的东西值得什么价你清楚,这一下折去四成,可扣得狠了吧?”
久川重义也不松口,但双手据膝,肃容躬身道:“您知道,我也不是趁火打劫之人,实在是如今风头太紧,这种量大事急的,我拼了劲儿吞下去,也得仔细别把自己撑死呀!”北井茂三不应,沉默稍许,断然道:“折二,不能再低了。”久川重义笑了:“合作愉快,北井桑。”北井茂三也笑,握住对方递来的右手。
正此时,一扇之隔的过道里传来小心行走的擦蹭声。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坐正,只听那响动停歇,有温柔的女声在门外扬起:“先生,您的料理已经做好,方便端上来吗?”北井茂三眼神一转,看久川重义点头应允,便代为开口道:“请进吧。”
女侍应闻声进屋,又再三道过打扰,方才回身将一盘盘精致的料理布上桌来。摆放完毕,人又如先前般小心退下,这次却没合门。久川重义微讶,扭头望去,就见一名着青碧底色,袖口下摆绣渐彩单瓣,配饴赭二色云纹腰带的吴服女子趋步近前,目光顺势上移,又见其领口露出无花若芽色边缘,面涂大白,发饰讲究,身后犹跟一名年纪略大的琴师。再看北井茂三面色如常,心下便已了然。
打眼功夫,女子已盈盈见礼,自道艺名“豆良子”,来自豆家。北井茂三显见已是茶屋熟客,寻常客套两句,请她代自己向家主问好,又替久川重义简单介绍几句,便同其一道欣赏女子展示的茶道歌舞。歌舞既毕,便是敬酒闲谈,行至中途,两人都已微醺,北井茂三索性凑到桌边盘坐,拉着久川重义低声笑问:“久川君,你看纪子怎么样?”
久川重义一怔,隐约猜着话中意思,顿觉下肚的烧酎愈发热得窘迫。正欲岔话,那边却先行说道:“我这妹子耽搁到如今,实是被出身拖累,有个支那戏子的母亲。久川君若不嫌弃,也是她的造化。”实没料到对方在这种事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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