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春柳细碎,裁剪出斑斑驳驳的光影,久川重义看着窗外,扶额苦笑。东日拔旗易帜占领津口已近五月,军方努力营造安居乐业的东亚共荣假象,然而社会动荡毕竟是不争的事实,在津口,不仅中华百姓惨遭荼毒,普通东日侨民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人总要苦中作乐,于是像这样的桃色传闻,就难免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有什么能比知名侨记本身成为花边新闻更加吸引眼球的呢?
甚至就在方才,报社主编特意找他谈话,说起新闻社有意跟踪最新战况,且已获取军方许可。言下提到今早沸沸扬扬的流言,委婉劝说,按理报社无权指派特约记者,但如今他在这边工作难免尴尬,不如考虑借这个机会随军往临珧采访:一来他与二十三旅团素有交情,稿件质量又有保证,报社方面自然放心;二来外出这段时间,刚好可以避开风头,等舆论平息后再回来,于他自己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主编说得含蓄,久川重义窘迫之余却是求之不得。自从知晓上珧面临沦陷的危险,总部有意让他以随军采访之名跟紧北井这条线起,他也在思考怎样才能把动机圆得滴水不漏,而如今通往上珧的坦途有人已端端摆在眼前,就等他举步踏上去,久川重义不免讶然。他想起那晚昏黄灯光下,良姜无可挑剔的举止妆容,突然觉得这一切刚好环环相扣,契合得竟似预排过千百遍的剧本。
有风透过半敞的窗扇,摇动满桌碎影,久川重义下意识地一惊,目光停留在窗台横排的盆栽上。连日无暇打理,几株绿植依旧长得郁郁葱葱,可久川重义看得出,那些枝蔓下的盆土曾被人细细翻找过——冈村贤之助从没有放弃追查,上次师团大营的突发事件让特侦处吃了暗亏,加之财阀势力施压,他们不便明面上搜检,但是暗地里的动作绝不会停止——有潜入者,抑或根本就是报社内部人。
其实早有察觉,只是故作不知。从收到喜蛛身份暴露警示的那天起,电台就已从这里转移。久川重义不怕惧任何形式的搜查,唯一担心的就是,如果冈村贤之助有意培植田中留吉,那么当日青衣从这里取走那盆万年青的事,是否会就此泄露出去?他承认良姜的要求是有道理的,即使这并不人道。事实上也根本没得选择,他们都是棋局上的子,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朝阳愈升愈高,久川重义着手预备第二日的稿件,才发觉满心杂乱思绪下,这些整齐排列着的文字竟再看不进半个。大眼瞪小眼地同草纸死扛半响,终于宣告投降,抛开只字未动的文稿,按揉起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田中留吉就在这时回到屋里,他穿着沉香茶色紬质着物,外罩同色小纹羽织,身形笔挺地站在门口,如往常般恭谨招呼道:“久川桑,您早,工作还都顺利吗?”久川重义顺声望去,应和道:“早啊,留吉君。”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似看出同屋前辈心情不佳,田中留吉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试探着闻道:“恕我冒昧久川桑,有关您在置屋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话语稍稍停顿,打量久川重义脸色并无不妥,方才继续安抚说,“其实我觉得,久川桑不必放在心上,这些事情总是这样,开始大家寻着热闹一哄而上,传多了也就觉得无味,便渐渐忘在脑后了……”
久川重义看着这个新笋般鲜嫩而勃发的少年,强自掩下所有复杂心绪,面上只作释然状,跟着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小事,为它们影响工作和生活,太不值当了。”说罢长舒口气,目光顺势在田中留吉崭新的便礼服上盘桓几匝,仿佛刚刚才注意到他这身有意收拾过的行头,“今天穿的很精神,是有重要对象采访?”
田中留吉似不期他突然问起,怔愣之下慌忙应道:“也没,就是心血来潮穿个新鲜……”阳光明媚得有些灼人,久川重义看出他的窘迫,笑了笑没再多问。倒是田中留吉有些尴尬地岔开话头,又追问道:“久川桑,那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吗?”作为记者,得个耽腻花柳、骚闹置屋的名声,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但也着实没严重到就此毁掉事业,见他有意谈起,久川重义微感诧异,依言反问道:“打算?”
“对啊。”田中留吉接得顺畅,他半侧身子站在阳光下,映得羽织上暗纹的花样粼光闪烁,似晴日下微风吹拂的江面,“我听说报社想做圣军最新战绩的跟踪报道,主编正在考量随军采访人选,不知道久川桑可有这个意向?”久川重义没有作答,他知道那瞬间自己心中咯噔一跳,不为别的,就因为冲这句话,他便有九成把握:眼前这个他视为幼弟的小助手,再也不是曾经单纯无害的少年了。
田中留吉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军队开拔前后,按规矩必须严密封锁消息,新闻社与军方搭得上话,知道些笼统动向不奇怪,但若让事情传得连田中留吉这般底层预备记者也知晓,就未免太不应该了。即便是久川重义,当主编说出那番话时,也知道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更不相信其仅仅出于一时善念。那时他猜这大概是老板和良姜在背后做的局,但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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