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微尘为自己添酒,倒出了坛中的最后一滴来。
他咂了那仅剩的一点儿,看着叶九琊。
“叶剑主,往者不可谏,满目山河空念远,”他仍是笑,问:“不如怜取一下眼前人看看?”
说罢,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摇头:“不好,我想错了——你这人大概是修了那什么‘太上忘情道’的,这下不但往日不可追,来日也未必可期了。”
那一句“来日未必可期”落下,他来时提的灯笼烛火燃至末尾,光芒跳了几跳,彻底熄了。
——真正是酒阑灯灺人散后,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散了,各自回去,独留天上朗月繁星。
温回却被陈微尘回房的动静弄醒。
他家公子扶着门框,脸色苍白,肩膀微微颤着。
他几乎是跳着从床上起来,把陈微尘弄回去,吵吵嚷嚷:“公子,你那老毛病又犯了?多少年没有犯过了——不就是跟美人喝个酒,至于这样高兴吗!”
公子忍着痛,没好气地回他:“高兴个鬼——我难受着呢。”
“难受?”
可惜任他如何询问,也问不出为何难受来。只听得公子临睡着前终于耐不住他问来问去,小声嘀咕了一句“大抵是前尘旧事”。
第4章 无情
陈微尘离开时海上正逢日升,云霞满映。
他走在雾气初散的林间山路上,与叶九琊一道。谢琅和温回在后面,这两个人发展出了一段可喜的友情,大概是因为都爱说话。
——只听后面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我说,琅然候,你为何跟着我们?”
“那可是叶剑主——不管之前在做什么,遇见他,若不把自己粘上去,一路跟好,岂不是亏大了!”
“你倒是跟我家公子一样,是属狗皮膏药的——真有那么好?”
“叶剑主是何等人物,我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即使是一无所获,也能饱一路眼福。假如看见剑主出剑,就是天大的好运,若能看见他的无情剑意,有所感悟——比背一百年《南华经》都要值得!”
“叶剑主,”陈微尘便忍不住出言撩拨:“您在仙道实在是受人爱戴。”
那人神情分毫不变,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又听温回在后面接着说:“剑意——有什么用?”
谢琅的声音压得更低:“叶剑主少年成名,我道中人赞为‘集剑技之大成,开剑意之宗风’。可这剑意还与别家不同,无情道斩一切牵绊,是可以破心魔的!心魔是修仙路上最大的险阻,原本只能自己硬抗,可无情剑意一出……”
“叶剑主这么厉害,比起一帝三君十四候如何?”
“比起十四候——这就不必说了,像我这种,道行浅薄,当不得一剑。仙道传闻,叶剑主与阑珊君陆岚山比较,或旗鼓相当,或略高一筹。比骖龙君高出许多,至于万俟君……行踪不定,只爱四海云游,我年岁小没见过,众人也不知他深浅。”
“那……叶剑主如今多大年岁?”
陈微尘眼睛一亮的样子,边看叶九琊神色,边竖起耳朵。
“这……”谢琅羞涩道:“约莫只比我大上几岁吧。”
眼看温回眼生嫌弃,谢琅补救道:“修仙一途,实在是看重慧根悟性,叶剑主少年时便能一己之力重振剑阁,而我们那位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的帝君——他亦是天纵风华,初入仙道便一剑挽天河,声名天下知。其后更是连败三君十四候,上幻荡山通天路,登临仙道绝巅……”
“那你们帝君与叶剑主相比?”
“这却不能知,两人不是同时,那一位在幻荡山浮天宫封帝时,叶剑主尚且年少,未下剑阁山,其后更没听说过二人曾照面。”谢琅一腔叹息许是还没有抒够,又说回方才的话题:“可见修仙此事,关天命,非人力,像你家公子那种——”
“……”陈微尘无端又遭到讥讽,实在是不知该做何反应。
恰逢山路潮气未退,他平地尚能摔跤,现在更是心惊胆战,举步维艰——身旁叶九琊置若罔闻,毫无想要相助的样子,便回头凉凉看了温回一眼。
小厮只得中断了与道士的叽叽咕咕,上前看着自家公子,免得他运气太糟,不慎坠下山崖一命呜呼。
陈微尘问叶九琊:“剑主,你下山后,要往哪里去?”
“凡间。”
温回闻言,眼疾手快抢下陈微尘手中折扇来,以免他摇起来忘了看路。
但即使没了此等装模作样的利器,也无损陈公子一派地头蛇气度:“凡间哪里?——中洲我熟得很。”
“中洲旧都。”
“锦绣鬼城?”
叶九琊淡淡“嗯”了一声。
谢琅晃一晃拂尘:“正好——小道可以在那里练习捉鬼。”
温回瑟瑟发抖。
此间天下分十四洲——亦是十四候之名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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