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这时候段韶峰就嫌他丢人,拍下他竖起的小指头,眉毛一立,不到十岁的小人非要做出一副大家长的样子:“你这小无赖,怎么这样不知道害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多买上一斤给他吃。
雾清天真地问过他:“为什么不可以问杨爷爷多要吃的,但可以从你这里吃很多啊?是不是因为峰哥更喜欢我啊。”
段韶峰那时也就十岁不到,笑嘻嘻地搂过他:“咱俩是兄弟,人家是外人,你怎么好意思占别人便宜。”
年幼的雾清十分赞同他这个分法:“那你的便宜我就可以随便占了?”段韶峰豪气地一拍胸脯,眼里带着点对弟弟的宠溺:“随便占。”
木匠巷的拐角有一颗高高的桂花树,每年秋天段韶峰都会带着他去摘些桂花酿酒。
雾清十四岁的时候骑在段韶峰肩膀上手里拿着杆子和篓子,嘻嘻哈哈地去够,结果一个不小心差点从他肩膀上摔下来。当时段韶峰又气又怕,皱着眉紧张地查看他身上有没有淤青。
雾清笑呵呵地撩起自己的衣服告诉他自己一点事也没有,却不知为何段韶峰盯着他露出的小腿微微红了脸,悄悄地把头别到了一边去。
雾清笑着摇了摇头,那些浮现在他眼前的画面骤然消散,雨静静地下着,街上行人越来越少了,雾清站在故乡熟悉的街头却觉得自己像个异乡人。
一个月后,汀溪镇那些老熟人都知道老谭家的小儿子不卖茶改卖剑了,这事一时成了旧汀溪人之间最大的奇事。
他们有意无意地跑到店门口凑凑热闹,因为他们实在想不出来那个细细嫩嫩的少年郎能与剑有什么关系。
“一路顺风,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当年的小姑娘林萝现在已及金钗之年,她不明白雾清哥哥为什么不抬头看客人,只是低头淡淡地笑。林萝还从那抹笑里看出了一点莫名的缱绻意味。
林萝心里一慌,雾清不是最喜欢韶峰哥哥的么?但很快她就想起来了,她娘跟她说韶峰哥可能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她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不知该为谁感到可惜。
但很快她就发现雾清哥好像也并不是喜欢上了别人,他对所有客人都会那样浅浅淡淡地笑,都会对他们说上一句“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一天下午雾清的铺子生意比较清闲,林萝忍不住进门问他:“雾清哥,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啊?”雾清闻言怔愣了片刻,随即有些好笑地说:“没有啊,我只喜欢韶峰哥,喜欢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
很快胡人因为首领的死陷入了内斗,中原集结好的所有兵力一起反扑直直把胡人赶到了草原的最西边。长江再次成为了一条内河,中原被战火笼罩了近十年,终于重见天日。
消息传到汀溪镇的时候整个镇子的人都在欢呼和庆祝。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需要买剑了吧,雾清坐在小铺子的门前的小马扎上,呆呆地看着梅雨季过后格外清爽的蓝天。
战争就这样结束了,好像所有人都获得了新生。只有战地里的枯骨在鞭炮声中慢慢腐烂。
雾清自嘲地笑了笑,当年他只知道给段韶峰的行囊里塞些茶叶,以为打仗只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过家家。如果,当初他能给段韶峰打上一把利剑,会不会段韶峰就不会死呢?
雾清笑着摇了摇头,关上了店门。他准备去杭州看看,段韶峰战死在杭州,他准备去寻寻他的尸骨,就算是寻不到,也想去祭拜一下。
剑铺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但还有几把剑没拿回去。雾清站在柜台后面低头拭剑,突然听到门被推开了,他继续手上的活,垂眸说道:“打烊了,以后也不开了,客官请回吧。”
那人沉默了片刻,随即开口道:“我并非是来买剑的。”雾清猛地抬起头。
段韶峰和以前变了太多,以前他只是个有些力气与豪气的傻大个,身上总是带着干爽的草垛香,是个憨厚又爽朗的少年郎。
如今站在雾清面前的男人高大而冷肃,脸上的线条绷得极紧,不怒自威。雾清怔忡地向后退了一步,脑袋磕到了后面的柜子上。
段韶峰在雾清抬磕到头的一瞬间突然笑了,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脸上带着一股乡下男人特有的害羞,和刚才判若两人。
雾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身上做工精良的衣服,抬起手就要往自己胳膊上拧。段韶峰赶紧上前攥住他那只要对自己施虐的手,皱着眉道:“这是干什么。”
雾清一双眼睛蓦地红了,他拼命地想把手抽出来,段韶峰却攥得更紧了。“雾清,峰哥回来了,对不起。”
一直紧绷的理智瞬间崩溃,雾清觉得一切都荒谬极了,如果眼前的一切是真的话,为什么段韶峰活着却无半点音信。如果不是真的,他又是在做梦么?
“四年前我在杭州被胡人俘虏了,战前我和几个要好的兄弟交换了信物和遗书,怕自己有什么不测,遗书还能寄回所爱身边。不曾想拿着我遗书的弟兄在守城一役里战死了。”
雾清愣愣地看着他,发现段韶峰头上已经有了几根白发。段韶峰忐忑又心疼地捧起了雾清的脸:“伢儿不哭,峰哥这不是回来了么?”雾清赶紧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原来自己真的不争气地流起了眼泪。
雾清推开他,勉强屏住哭腔:“你现在是大官了么?”段韶峰扑哧一声笑了:“只是个将军罢了,而且,我也准备卸甲了。”“那你这些年娶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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