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如往失笑,捏住了云槐因为苦恼而微微皱起来的小鼻子:“你也知道你很烦啊。”
“我不怕别人烦我,我怕前辈烦我。”
云如往把他家毫无安全感的小树苗背在了身上:“我不会的。”
“我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吗?变老变丑变成一棵皱巴巴的树都不会烦吗?”
云如往笑了:“不会。”
云槐飞快地亲了一口云如往的后颈,又做贼心虚似的把灼烫的脸颊贴在云如往后背上,卖力地蹭蹭蹭:“前辈真好。”
直到那一天到来前,云如往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持守自己的诺言的。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二人来到了一处风光旖旎的深谷,名为白银峡。
当无数支打暗处射来的毒箭朝两人齐射而来时,云槐傻眼了:“前辈!”
云如往眉头稍凝,指尖于虚空中一划,那些铁制箭镞顶端闪亮着的毒液就凝结上了一层冰花,停顿在了半空中。
可只迟滞了一瞬,所有的箭头陡然从中炸裂开来,冰花四溅,细小的千根银针从箭心中倾巢而出,朝两人的面门狂涌而至!
云如往一个低身,双手朝地面上一摁,一片泥土屏障拔地而起,将两人翼护于中央,云槐也刷地一声拔出剑来,削去了一片朝他们激射而来的银光。
无需几个瞬间,云如往就明白发生了何事。
……寻仇。
云门是天下第一大派,致力于匡扶正道,斩妖除魔,自然为妖魔们所深恶痛绝,若在这人迹罕至的白银峡杀了云门新任之主,对正道的实力和颜面会有多大的挫伤,是件不言而喻的事情。
在三波毒箭之后,数不清的妖孽从藏身的山石、林间汹涌而出,如灯下鬼影,一浪三叠地扑向了云如往和云槐。
那一战惊动了天地,后世称之为白银峡截杀,这是妖道魔道第一次联手,针对正道领头人的剿杀。
面对规模如此巨大的截杀,云门年轻的代掌门竟能全身而退,只受了轻伤,以一己之力剿杀千余妖魔。
——然而在混战中,云门有一人失踪。
——但这小小的损失,似乎并不足外人道也。
当时投身其中的云如往并不知道后世会怎样传说他的英武。
在昏天暗地、血光飞溅的混战中,他和云槐被强行分开了。
云如往更加担心云槐,他的剑法一流,但他毕竟年轻,经验不足,一次面对这般多的敌手,他怕云槐招架不住。
他划断一名魔修的咽喉后,在血线迸飞间扬声唤道:“云槐!!!”
刺鼻的血腥气中,他看不见云槐,也听不见云槐,在震天的喊杀声里,他的声音被吞没得一干二净。
在云如往拼命寻找云槐的时候,云槐也在寻找他。
他一边将那些肮脏恶心的妖魔秽气阻挡在自己三尺剑外,一边回头找云如往:“前辈!你在哪儿?!”
在莽苍的妖物之中,他同样看不到云如往身在何处。
云槐逐渐觉得头晕起来,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源于何处,他只能机械地挥动剑刃,把眼前的人绞化成漫天血雨,他一次又一次用剑刃挑破西风,将妖道魔修像是稻草似的一片片摧折下去。
可他依然看不见他的前辈。
在焦躁中,云槐的胸腔中血气集聚,翻涌成海。
此刻的云槐有多么想见到他的前辈,就有多么暴戾。
——树有一习性,以吸附天地灵气为生,就像人呼吸、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但是,原本的天地灵气已被澎湃的妖气阻隔在外,现在进出云槐肺腑的,都是再肮脏不过的气息,它们数量庞大、无孔不入,它们在云槐的七窍内任意通流,并悄无声息地渗透入了他的气脉之中。
然而云槐浑然不察,他疯狂地砍杀,丝毫不觉自己此时的情况已然失去了控制。
修士的走火入魔,往往就在一刹心障滋生之间。
更何况,云槐生而为树,纯洁如一张白纸,而白纸是最易被弄脏染污的。
云槐的眼前一层层浮现出幻觉似的油彩光芒,眼前的人影变成了剪纸,变成了陶瓷,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泽,他劈砍开这些不真实,剖出大片大片猩红的热血来。
——杀了他们,只要杀了他们就能看到前辈了。
——杀了他们,前辈就能更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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