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若当初她不那么跋扈,不那么咄咄逼人,不那么让人反感,是否后来会变得完全不同?
但世事没有如果。
李遂安知道贺融与自己的父亲不和,也知道贺融为了限制相权,向太子提议分立左右相,间接也限制了父亲。
而她,从一生下来就姓李,她的脾性,她的一切,都来自于这个姓氏。
他们之间,横亘了一条天河。
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她从来顺遂,也以为自己会一直顺遂下去,直到在贺融身上碰了壁,也正是从那一次开始,她才慢慢意识到,人在世间,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并不因出身高低而改变。
祖母的病重更让她意识到人世无常,无力回天,于是李遂安慢慢收敛起那一身的毛刺,慢慢将所有脾气都沉淀下来。
只是,为时已晚。
“谢谢你。”李遂安道。
谢谢你让我发现自己的心意,谢谢上天让我遇见你,即使是以一个不那么美好的开端。
贺融露出一丝诧异:“谢我什么?”
李遂安笑了一下,将那些微惆怅抛诸风中。“其实你回京之后,我曾无数次想冲到你面前,逼问你一句话,但后来想想,即使逼问出什么,又能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不了。”
贺融默然。
李遂安问他:“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料到这个结果,所以总是对我不假辞色?”
贺融:“是与不是,很重要吗?”
李遂安摇摇头。
贺融:“二哥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好好过日子吧。这杯喜酒,我是没法喝到了,先在这里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李遂安心头一酸,泪水几乎泉涌而出,她费尽力气勉强忍住,深吸了口气,颤声道:“……多谢。”
贺融拱手行礼,缓缓道:“后会有期。”
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又说了一句话。
“衡国公是衡国公,你是你,好自为之。”
李遂安目送他转身离去,一行人骑着马渐行渐远,身后的马车遮挡了他们的身影,又变得越来越模糊,终至不见。
此时的她,还没有对人生那么多的感慨与思考,但李遂安直觉贺融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意味深远,内有玄机。
却说贺融一行从长安出发,沿着蒲州北上,他们行程不快,半是游览,半是赶路,将近一个月,才抵达鄜州,离目的地灵州,尚有一大段距离。
这倒是合了张泽这小子的胃口,走走停停,走马观花,虽然跟着贺融,他是没敢跑去花眠柳宿了,但一路上也没少招猫逗狗,有一回瞧见路上两条小狗在嬉闹,还跑上去逗人家,结果被追着跑了三条街,此事之后薛潭让他出门少提安王的名头,免得旁人以为安王身边尽是张泽这种人,安王丢不起这个脸。
“我可听说,灵州不是一块容易经营的地儿,连陈巍都被他们排挤走了。”
官道边,茶寮里,几张矮案,几张坐毡,顶上茅草疏疏漏漏,遮不住秋日艳阳,但风高云阔,却别有一番飒爽轻快。
“陈巍是谁?”
出门在外,几人也没讲究,贺融、薛潭、张泽围坐一案,其余随从侍卫各据一案,桑林从茶寮东家手中接过茶壶,给贺融他们倒茶,听见薛潭这么说,顺口就问道。
“临江侯陈巍,本朝两大名将,与武威侯张韬齐名。秦国公裴舞阳,勉勉强强也能排得上名号。”薛潭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案上点了三点,又把其余两点抹去。
“现在裴舞阳、张韬都死了,就剩下一个陈巍了。当然,咱们安王殿下,还有如今在京城的纪王、李宽,远在岭南的兴王,都可以算是会带兵的,但李宽后来一直留在京城,没有戍边,几位皇子又是后起之秀,能称得上威名赫赫,连突厥人都如雷贯耳的,也就陈、张二人了”
陈巍多年戍边,在甘州与灵州两边轮换,自从张韬身死,贺秀回京之后,甘州就没有知兵的人镇守,为免突厥人蠢蠢欲动,这次贺融主动请命镇守灵州,朝廷立马就把陈巍从灵州调去驻守甘州。
“坊间传闻,陈巍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待在灵州,奈何皇命难违,这次安王殿下肯去接手,他实在是欢天喜地,还差点寄来一份厚礼表达感激之情呢!”
“为什么?”桑林好奇问。
贺融替薛潭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陈巍的根基在甘州,他赴任灵州时,没有带自己的兵马,而灵州当地的府兵又自成一派,强龙难压地头蛇,当地府兵还与商家勾结,商家背后,又各有背景。据说义兴周氏、陈留范氏,以及英国公陆家,在那里都有自己的生意。”
薛潭哈了一声:“高门世族,与勋贵侯门,再加上府兵,盘根错节,你说乱不乱?”
桑林不解:“灵州不是边城么?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在那里开铺子做买卖,他们就不怕被突厥人入城给抢掠了?”
薛潭道:“抢掠的次数毕竟少,灵州也不可能那么轻易被突厥人攻破,不然朝廷威严何在?这里是通往西域的必经道路之一,水草丰美,土地肥沃,适宜居住,有塞上江南之称。”
桑林恍然。
他给每人都满上茶,还记得贺融爱吃甜,特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陶罐,打开之后倒一点蜂蜜在茶里。
张泽不防备他还有这一手,睁大眼睛道:“你小子挺会溜须拍马啊!”
桑林鼓起嘴:“什么溜须拍马!这是临行前文姜姐姐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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