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觉察到他的不安,吕宋峤松开手,自己先迈步进去,让宋然跟在后头。大红毡帘掀起来,只见眼前满屋子里坐着、站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珠环翠绕。宋然也不敢多看,只目不斜视地上前去。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端坐在一张榻上,见他们进来,便笑着要旁边丫鬟扶自己起来。吕宋峤忙上去搀着,依旧坐下,便指向宋然说道:“老祖宗,这就是宋然了。您看,好不好?”
宋然礼数周全,恭恭敬敬地拜见了老人家,口称“祖母。”
老太太便笑得满脸皱纹,连声说:“好,好!”
这下子屋子里的众人方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起话,一时间叔伯兄弟,媳妇丫鬟,共相笑语,喜意盈盈。
吕宋峤将宋然引至一中年夫妇跟前道:“这是大伯。这是大伯母。”这便是吕家大老爷夫妻俩了,看起来四五十岁,都颇为富态的样子。还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儿,生得圆头圆脑,“这是,四弟。宋营,你可得排下去了。”那孩子趴在母亲膝上,扬起头来瞪着宋然:“不要,我是老三。你排下去。”吕宋峤作势要打,那孩子便干脆钻进母亲怀里。大夫人轻声地训他:“在家里怎么说的?这是三哥,你现下是老四了。快叫三哥!”孩子把头埋进衣服里,不作声。
大夫人便笑着朝宋然说:“这孩子!宋然啊,你四弟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慢慢儿他就知道了。”
宋然自不会计较,一一见过众人。
又有大房的二姑奶奶,带着两个孩子来家省亲的,瞅着宋然,笑嘻嘻地说:“到底是兄弟,我看三弟跟宋峤长得倒像。”这下屋里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宋然,有的微微点头,有的低声交头接耳,孩子们干脆跑到他前头盯着看。
宋然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红了,只能低下头垂着眼睛,对那几个孩子笑了一笑。
大家又说起过两日请族中长辈,至交亲友,一并来开席宴饮,热闹热闹。大老爷又问了宋然的功课、回来后的起居安排等事。在座的对他并无恶意,或者说在老太太和吕宋峤面前人人都对他表示了善意,至于心下如何作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妙的是,不约而同地,无一人提及他的母亲。连同上次李妈妈去,以及今日一整天,都没有人想起来——宋然还有一个在世的娘。在以后的日子,估计众人也会故意遗忘这一点。
他就像一棵山林间的树,仿佛忽然之间自己就长这么大了,长得这么的好,恰适合当吕家的三爷了,于是就回来。
这一晚,宋然躺在新簇簇的雕漆大床上,盖着香软温暖的被子,却无法像往常那样入睡。他的脑海里纷纷乱乱,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有点兴奋又有点疲惫。
过往一切犹如画卷一般,在他脑海里依次展开,五颜六色的是翠烟楼里的姑娘,一个个收敛了神色,跟着娘亲学弹琴;素眉淡目的娘亲,不喜他跑到前头去,但又不能时时拘着,只得将他放在高高的凳子上,不让他下来;有些个顽皮的小些的姑娘,瞅着机会,便一个两个围住他,帮他打散了发,拴上一串串珠子,拿一点艳红点在眉间,装小女孩子,连崔妈妈都赞得一声:“哟,好俊模样!”
那白的是舅舅家门口的皑皑积雪,是和庞非打雪仗扔的雪球,在空中相撞了,便化成一股股雪汽白雾,罩着两个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的小兽一般的男孩儿;那红的呢?是个顽童冲自己喊“野种”时,庞非冲上去狠命将人家一撞,再扑上去一抓,把人家脸都抓出的一道血痕……
娘亲,现在在哪里呢?还是在翠烟楼后头的小阁上栖身吗?这么多年只有信、和钱,告诉他她还在这个世上。舅舅呢,一定是在赶回来过年的路上,一定给他们带着点好玩的或者好吃的东西,货销得好的话,也许还会有给舅母的一支簪子。
庞非,庞非,今晚又去哪里睡呢?他那冷冷清清的屋子,火盆都没有……
想到庞非,嘴角不自觉噙了一丝笑意,不知不觉中,宋然睡着了。
寒冷寂静的夜里,庞非连打了几个喷嚏,把喝得醉醺醺的自家老爹架在肩膀,趔趔趄趄地往家走,不妨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两个都摔在地上,老家伙一动不动,嘴里只含糊不清地嘟囔“来,再喝呀!”庞非也不动,就那么样躺在雪地里,四肢张得大大的,看着头上漆黑夜空,居然有星子,像那家伙的眼睛,望着你不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样子,静静的,但好像又有很多东西藏在里头。
冷得很。庞非叹了口气,爬起来,嫌弃地踢了踢地上蜷成一团的老爹,想不管他吧,又觉得可怜,不知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只得喘着气又把他扯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去。经过宋然舅舅家,下意识地往围墙里头瞧,可惜宋然已经不在。
“妈的,这才第一晚呢!”庞非抽了抽鼻子,十分郁闷,无可奈何。
第4章 日常
接下来的几天,吕府便下帖子请人,置办酒席,着实热闹了几日。
宋然只管跟在吕宋峤后头,一桌一桌地去敬酒,去识人及被人识。幸好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虽然不喜欢热闹,但也不至于怯场。彬彬有礼地点头作揖,含笑寒暄,几天下来,宋然觉得自己的脸都有点儿僵硬了。
但吕宋峤很满意,吕家的人也很满意。
很快,整个吕城的人都知道,吕家三爷回来了。这三爷因小时与二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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