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群从他头顶游过,阳光折射进来,把他的身影照的忽明忽暗。明起明灭间,他淡淡开口,
“很多年以前,在这里,我遇到了一头自杀的座头鲸。”
“那次我一个人来到了这片海湾,本来我是来找火山灰里的开花植物的。”
“我听到了巨大的叫声,振聋发聩,我以为火山要喷发了。”
“它在我对岸的海域里,一次一次地把自己抛到岸上,然后它发出让人惊惧的悲鸣。”
“我向着它跑过去,看到海面上到处都是垃圾。它划开那些令它窒息的废弃物,再一次一次顺着海水撞到沙滩上。”
“嚎叫的声音让我不得不捂住耳朵。我看到它一次次冲向海岸,再被海水带回去,最后海水退潮,它终于搁浅在了岸上。”
“我开着通讯器告诉了科考站的人,花了很久的时间绕到它所在的位置。我站在它面前,它趴着,张着双翅,看上去特别乖,那一瞬间我以为它要拥抱我。”顾退之陷在回忆里,那头巨大的生物丧失了攻击性,伏在清瘦的人类身前,鼻孔中发出急促而粗短的气息。
“我把它脸上的垃圾清理下来,它就不是那么狼狈了。”顾退之顿了顿,用手抹了下眼睛,他看不见,可是记忆里那头鲸的样子依旧鲜活,他继续说:“我不停向它身上泼水,没过多长时间,它的气息越来越弱了。我无能为力,我甚至想,它快发出那些洪亮的声音吧,再让我听一听,哪怕刺得我耳朵痛,可是不久以后它就死了。”
顾退之指着屏幕的方向,和信枫解释道:“在‘’的文件夹里,有一些资料,我拍了它的照片,在图片里它的身体还是很干净的。”
信枫在图片里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孤岛,黑色的岛后是零落的沙滩和远处泛着蓝光的黑色的海面。那头鲸垂着眼安静睡着了,依稀带着眷恋。信枫摸了摸屏幕上的庞然大物,说:“它很英俊,威武又优雅。”
顾退之认同地点点头,下一刻开口,他今天说了很多,声音略带沙哑,“之后我才知道,它是世界上最后一头座头鲸。从此以后,我们只能在模拟系统里看到它。”他捂住眼睛,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刺耳到令人胆寒的吼叫,“我无法救它。”
“在这片海面上,到处都是垃圾。事实上,不仅仅是这片海,许多海域都被垃圾占领。它们的生物周期被打乱,无处可去,在洄游的旅途中,它的同伴发生了变异。”顾退之的声音消失在哽住的喉咙里,“它没有同伴了。”
“它原本应该游去澳洲的暖海的。”说完顾退之忍不住皱眉,他神情里带着倦意,可是自己却未曾注意到,“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和厌弃,人类懦弱又渺小,破坏自己的生存环境而不自知,贪得无厌,人类的存在说不定本身就是错误的。”
信枫忍不住说,“你很好。就算人会因为扩大自己的领地而忘了自然的平衡,可是也有人在维护平衡,你和他们不一样。”
顾退之只是略感欣慰地笑了笑,“人的出现本来就是很偶然的一件事情。”
信枫点点头表示认同,他想起顾退之看不见,便开口说:“任何东西的发展都有迹可循,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自然的产物,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违反规律的东西最终会被边缘化,然后消失,存活下来的,继续适应环境,这就是事物的平常意义,哪怕微不足道。”他又说道:“julian,你很好,你真的很好,我为你感到骄傲。”
顾退之忍不住说,“人类虽然拥有高贵的血统,但是仍然摆脱不了自己身体结构里不可磨灭的来自低等动物的印记。就像我目睹了它的自杀,我却因为种种原因救不了它。我做了很多实验,写了很多论文,懂了很多自然界的植物分类,应用,可是环境依然在恶化,我也会迷惘,我想知道,我做这些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说完他又摇摇头,自嘲地说,“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就算我寿命终去可能我也找不到答案。一直想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我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消极,人活着总要有意义,虽然说起来飘渺又空洞,但是有无数人在寻找这个意义。有的人找不到,甚至自暴自弃,放弃寻找。有的人执着于寻找,却走向偏执,忘了出发时候的路。让我来说,这个意义,应该就是生而为人吧。”
顾退之略带怅然,那些巨大的鲸鱼飞过他的头顶,垂直向上,最终破水,琵琶状的背部漂浮在海面上化作巨大的海岛,它们伸长着翅,欢跃在水面上,又瞬间砸入水底,喷出蔚为壮观的水花,游玩嬉戏。
它们缓慢游动,唱着婉转悠扬的歌声,音调各异而和谐,呼朋引伴,兴高采烈地彼此回应。
它们曾经是海洋里巨大的生物,神秘,温吞,它们是海里的精灵,彼此眷恋,温顺可亲,一夫一妻制的生活状态譬如人类,如果可以,它们可以正常存活70年。现在它们已经成为历史,永远活在虚拟系统里。
“一个物种如果灭绝,即使再一次出现和他存活时完全相同的生活条件,它也不可能再出现了。”
顾退之伸出手,一只幼鲸的前翅从他掌心划过,调皮地追着前方的母鲸。在相隔三米左右的后面,从容不迫地游过一头的雄鲸,藤壶吸附在它雪白的腹面,它慢慢地游,守护着母鲸和幼兽。
海面上,那些蓬勃汹涌的雾气奔出岛屿,遮盖住这片寂静之海。捕鲸的水手迷失在白雾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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