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缫出千般悔意万缕情丝,少年天子的眶中泪水终是再负不住,潸然落下两行。
韶光轻贱,仲夏乍阑,落红成阵。那些曾为他刻意抹除却早已沦肌浃髓的心思逐渐清晰起来——对于那个人,他是喜欢的。
是他羞说、怕说、难说,但分明打从出生那刻起即随前尘夙缘一并而来的,喜欢。
秦时如自然清楚温商尧此番遇刺重伤的因由,看着少年天子黯然叹道,“皇上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而今护国忠臣陷于厄境,反令恶贼宵小作威作福——”
“老将军话太多了!”厉声喝断其言,温羽徵怫然作色道,“念及老将军戎马一生功铭钟鼎,则一人受诛即可,免去举家连坐——”玄色披风飘飘一展,他抬手压向少年天子的后颈,倾三分内力于指间,“既然皇上难以出言示人,便以点头作数了。”
口舌为鸟卵所梗,少年天子说不了话,只得强支着脖子不肯颌首低头。俊美郎君含笑挑眉,施然伫立,掌下又加诸三分力道——一股劲烈热流自天灵盖处倾注而下,浑似沸油灌首千斤压顶,迫得杞昭脖酸颈痛,全身骨头都在体内鼓噪嗡鸣,似要立时化成灰去。
金铸龙椅为其掌力所逼也颤栗不息,他却仍是倔强昂着头颅,如何不肯点这个头。
为免引火烧身,以副相韦松为首的举朝文武个个争索其罪,落井下石。秦老将军环顾左右,不禁摇头叹道,“浊世清流,孤掌难鸣,罪臣自知老朽无用,又岂敢再教陛下为难。”言罢他仰天长笑数声,竟以头抢柱,磕碰得血溅当场,倒地不醒。
满堂肃立,静无一声,沥粉贴金的蟠龙巨柱之上挂下一条蜿蜒血线,恰似龙口流出鲜红涎水。朝中文武见之愕然之余,多少也起了些“兔死狐悲”的伤慨怅触。龙椅上的少年天子更觉悲愤难堪,一口腥甜泛起于胸口,逼噎于喉间,一下便晕厥了过去。
罢了早朝,温大将军自是心情甚佳,出得朱雀门外,返身便往庄府去了。
本以为这难得离宫的佋王定然又与阮辰嗣出游在外,不料却看见杞晗正于书屋内读书。微风掀动额前发丝,清削双颊微微浮起一抹夭桃绯红,光似萤照,灼灼其华。杞晗低眉垂目读得认真,温羽徵忽也不忍叨扰,只是静伫于门侧凝神看他,心中疑惑:还道今年桃花谢得早了,竟是全开在了此处?
案头置了一方浮雕古砚,亦是石质细腻雕工精巧的珍品,却远不及自己所赠的那方“笙磬同音”。没来由心头为一阵不快所撞,温羽徵冷哼出声,“王爷实是大方。那方‘笙磬同音’我费尽口舌方才得自于兄长,你倒随手将它打赏于他人了。”
“国公之物怎敢轻易打赏他人?将军此言实乃折杀小王了!”杞晗闻声放下手中佛经,仰起脸来淡淡笑说,“小王夙夜为国公祝祷,只盼他日能将那‘笙磬同音’物归原主。”
温羽徵本欲说一声“是我送你的,与他人无关。”可这句话于口边打了个旋,说出口竟成了,“听闻你前日里陪子衿去庙里祈福了?”
杞晗颌首道:“这同行回府的路上倒碰上件奇事,一铁匠要将一柄古剑熔之重铸,岂知还未将那剑投入熔炉,竟听得那剑发出一阵嗡嗡鸣响,起初还细不可闻,愈近熔炉则愈见嘹亮,最后竟浑似孩提啼哭。子衿与我都大感此剑奇异,便花了些银子将它赎回。”杞晗言罢起身,自身后的架上取下一柄剑,将它递至温羽徵眼前,笑道,“此剑于小王手中只怕永无用武之地,还请将军代为收之,宝剑英雄,珠联璧合之妙也!”
磨白破烂的牛皮剑鞘裹于其外,除却比寻常宝剑长出些许,乍看之下并不起眼。温羽徵扬手抽出剑茎,谁知刃身方才脱鞘三寸稍余,但见一道阴戾黑光直扑眼帘,霎然逼得人眼目难睁。待眼眸稍作适应,才又将这把剑完全脱鞘而出——通体鳞黑的刃身如一段蟒皮,幽寒之光不灭闪熠,剑上花纹疏密相间古怪诡魅,不消细想,便知是旷世好剑。
仿似魂魄被摄召一般,温羽徵久怔不动。眯起眼目细细打量手中宝剑半晌,忽而面露惧色地将它归于鞘内,口气竟有好些生硬地说:“剑是好剑,却大为不吉。”杞晗微瞋眼眸,面露不解地问:“不知此剑有何典故?”
“此剑名唤当吟,莫说吹毛断发,百步之外劈开巨岩亦是轻而易举。传言此剑的暴戾之气诛天剿地,若持剑之人剑术拔俗且心干意净尚可克制,否则任何人沾了它反会自误。史书记载睿宗复辟之时,此剑曾与一外邦少侠一同现身武林,而后于少室山一役之后不知所踪……后人曾言此剑一出,则纷争必起,天下必乱……更有人说……”
见得温羽徵蓦地噤口不语,杞晗不急不迫地含上一笑,问道:“说什么?”
“更有人说,持拿此剑之人,终有一日会向至亲之人拔剑相向,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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