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晚风中的寒气依旧袭人,天上淡云来往,一轮明月正上中天,明光柔软地铺陈满京华,笼罩着满京的五陵年少争作春衫薄。
花香玉楼之下,早春的池边柳,飘扬着春月含娇带怯的晚妆,柳絮纷飞,南陌起东邻,漠漠濛濛之间满是相顾白头之人。
京中春日最短,柳絮一起,满目春景的别离似乎已经在即。
李承祚桃花眼弯弯,按住蒋丞相的肩膀不许他动,伸手捉走蒋溪竹鬓间一簇缠绵的柳絮,捻指捏开,却不料转瞬之间,夜空中有更多的飞沫悠悠而来,顾得上这里顾不上那里,徒劳的捉了半晌,他自己倒先看着面露无奈的蒋溪竹笑了:“算是提前见识了君迟你的白头之年,可贺可喜。”
谁被他这么盯着笑,恐怕都要散落满地的芳心,蒋溪竹有几分心悸地慌忙别过头去不与他对视,伸手胡乱地挽了一把碎发,妄图从上面撸去李承祚所有的揶揄。
李承祚这先帝的金儿子何时懂得看人脸色,更不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眼见蒋溪竹露出这般不自在的神色,仍然瞪鼻子上眼地撩拨。
“还记得你少时陪朕读书,宫中太液池边的柳絮刚飞,朕觉得恼人,想命人砍了,奴才们都唯唯诺诺不肯出声,唯你一笑,说‘砍了杨柳,皇上怎么去辨日后的咏絮之才?’,连老古板的太傅路过,都被你一句话说笑了。”李承祚眼神中回忆与笑意齐聚,兀自说得眉眼飞扬,“……堪怜咏絮才,难得一见的品格倒是有人身上都有,你说,朕立他做皇后如何?”
蒋溪竹心中一顿,那糖葫芦一般酸酸甜甜的味道仿佛又涌上来了,幸好此时在外面,他终于不用毕恭毕敬地维持言语恭谨,但仍然强自木然了脸色,口头却将胡言乱语的皇帝撅回去:“别胡说八道。”
李承祚这没心没肺的主儿显然被撅不是一次两次,语气颇为不正经地从善如流地应道:“哪个胡说八道了?对天发誓,字字真心。……别掉脸子啊,说说都不行?”
蒋溪竹:“……”
怕你不是“说说”,也怕你就是“说说”,蒋溪竹心道,然而看他那没个正经的形容,能从他这语气听出来真心的恐怕都是聋子。
蒋溪竹当然不是聋子,更不会把他的信口胡诌当真,白了他一眼,转身进了街边的茶楼。
京城最大的茶楼名为“醉花阴”,帝都贵人多,人分三六九,要饭的不进富贵门,千金之子也不下九流地,唯独这“醉花阴”另辟蹊径,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付得起茶钱,进这一道门儿就一视同仁。
这样鱼龙混杂之地,三教九流,人多口杂,很容易发生个是非或者有人狗眼看人低,然而人人乐意来凑这热闹的同时,也能人人克制己身维持个相安无事,这对众多妖魔鬼怪达官显贵可是个不小的考验,至于他们都能经受住此考验的唯一原因——据说“醉花阴”的背后老板,乃是睿王李承祀。
睿亲王是太后独子皇帝幼弟,哪怕年纪还轻,也没人活得不耐烦了跑到这位爷的地盘上撒野,毕竟这种行为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与老虎须上拔毛,乃是身体力行一般的作死。
李承祚进“醉花阴”比进他那金銮殿还要熟门熟路。
往日里,“醉花阴”就热闹,今日更热闹——因为茶楼里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请到了如今红遍四九城的说书人,而说的段子,好巧不巧,正是那无端入了丞相眼的闲书《凤凰楼》。
第8章
台上艺人眉飞色舞,说唱段的初识便是入话的起兴。
“上回说道,傅生云舒殿试不中,名落孙山,并无颜面告辞回家,置酒与楚先生话别,反被楚先生三言两语劝得投笔从戎,入行伍后,拟定今日启程,随卫将军麾下赶赴辽东……”说到此处,那先生起调儿而唱,听调儿门,顿挫间的律正合了“沁园春”。
明明是蒋溪竹先进的茶楼门,奈何蒋丞相一介书生,实在挤不过这火爆的行情,站在门口瞧着众人来来往往,担心挤了这个碰了那个,愣是君子得寸步难行。
倒是李承祚熟门熟路入乡随俗,摩肩接踵的人群愣是让他辟出了一条缝,不分青红皂白抓着蒋溪竹就往里冲,眼疾手快的抢了个二楼临栏杆的位置,转头儿朝蒋溪竹笑出了一脸的春、风。
这些寻乐子的地方,这没正形的皇帝一向比蒋溪竹熟的多,蒋丞相尚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束手束脚,一身清贵傲然的贤者风骨与周遭的嘈杂格格不入,而李承祚已经兴致勃勃地叫上了一壶据说是明前的毛峰,嗑着瓜子儿摇着扇子,就着楼下说得口沫横飞话本子听了个兴冲冲。
真是傻不错儿外加不知愁。
蒋溪竹懒得跟他搭茬儿,干脆默不作声的喝茶,刚抿了一口,就有点儿皱眉——此地散客常来常往,拿出来待人的从来不是什么好茶叶,漱口都嫌味道涩,皇帝居然也是个穷就乎不讲究,蒋溪竹实在想不明白,李承祚是怎么能在喝惯了八百里加急的冻顶乌龙后,还把这漱口水喝的津津有味的。
就在丞相楞了会儿神儿的功夫,李承祚这不讲究的皇帝已经蝗虫过境一样的磕光了一盘儿瓜子儿,不像个天子反倒像仓库里的大耗子精转世,蒋溪竹无语地从那里外干净的瓷碟儿里瞧出李承祚饿了的事实——也是,中午没吃饱,又可着京城浪了一下午,胃里就算不变成个无底洞,起码也得是个天坑。
李承祚嘴边没了嚼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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