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去重蹈你的覆辙?”
他丢下话就走,不给自己的父亲留情面。别家父子旁人看来如何客气,内里都存着一份血浓于水,他们却是勉力才维持住客气的表象,骨子里实已生疏如陌生人。
他父亲兴许是气昏了头,又或者是早就生了这样的心思,竟让他那个外室所出的儿子赵阙去追求原本想订给赵深的庞家小姐。哥哥风度翩翩,弟弟却流里流气,又痞又混,庞小姐嫌恶得不行,一面儿对着弟弟不假辞色,一面儿又对着哥哥暗送秋波。她既然断不了对赵深的心思,赵家人便不可能再放过他,催得一日赛一日的紧。赵深和周聿铭在一起的日子,也仿佛是过了立秋的蝉,惨惨戚戚,大限将至,时日无多。
赵深在夜里将周聿铭推醒,掐着他的肩,盯着他那双清皎皎的眼睛问他:“如果我结婚了,你……会怎么想?”
周聿铭侧头看着他。咫尺之下,赵深的每一根睫毛都纤毫毕现,他看得清那眉宇间拧紧的忧愁和眼里小小的微光,那光芒的尖刺在他心脏里轻轻扎了一下。他说:“你会放我走吗?”
赵深沉默良久,最后说:“不。”
“那我还能幻想些什么?”周聿铭转过身去,再一次闭上眼睛。
夜色凉如一匹绢子,滑滑腻腻地裹着人。赵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忽然俯下身去咬周聿铭的后颈,蛮横不讲理得像出笼的野兽,眼中流血,循着气味认人。他的双臂绞缠住周聿铭细瘦的腰肢,嘴里含含糊糊地泄出气声:他说不,永远不……
一滴泪自周聿铭的眼角渗出,湮灭在枕巾密密麻麻的经纬中,无人觉察。
赵深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可先出招的人不是他,是非他不嫁的庞家小姐,庞美羽。那天早上周聿铭依习惯去网球俱乐部打球,一到场地上就望见一个姿容婉丽的年轻女孩笑盈盈地等在那里,她举止优雅,自是大家闺秀风范,同出入这俱乐部的其他女孩别无二致,神态却如小家碧玉般楚楚动人。
庞美羽主动向他邀战。她造诣不浅,几局都轻松拿下,但赢了也不见高兴,拍子一丢就哭起来。她啜泣的样子很是动人,鼻尖通红,泪珠子一颗一颗挂在脸上,像两串珍珠。她哽咽着说明来意,想要他帮她得到那个男人,作为交换,他将得到自由。
她说,有很多事别人打探不到,可是我知道。
周聿铭呼吸一下收紧了。那个男人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身上,让他痉挛,让他无处可去。他问那个看起来就像他的妹妹一样可怜,却手握他命门的女孩:“那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还想和他在一起?”
这姑娘看着虽可怜,但着实是天之骄女,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样的方式去绑住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听到他的疑问,庞美羽颇有些意外地笑了笑,说:“我注定不可能有自主的婚姻,他们不可能放过我。我父母看得上眼的人,全国也没几个。与其是别人,我宁可是他。何况……对象是我的话,难不成他还会用什么粗暴手段?“是的。他忘记了她本质上和那个男人是一样的人。站在不胜寒的高处,脚下的汹涌人潮卑如蝼蚁,微如草芥。赵深在她面前自然会藏起本性,收敛态度,至于他,合该受到侮辱损害。周聿铭嘴角牵了牵,他不该问这个问题,不该以己度人。
他们斗法是神仙打架,而他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凡人。
他点头,应承说好。
赵深要办派对,少不得也要邀请庞小姐。尽管他们暧昧的关系已成为交际圈中热议的话题,但她的面子还是要给足的。毕竟是年轻人,场面一大,就近乎失控。美酒、美馔、美人,开人脾胃,动人心肝。周聿铭穿过那些淫佚迷乱的场面,端着醒酒汤去找赵深。
他知道赵深的酒量极差,却又不愿表露出来,只让信得过的人来照顾他。周聿铭也是他信得过的人之一,或者说,他醉后最依赖的人就是他。可他本不该如此。赵深唯一能用来束缚他的就是他的强大,他不该袒露他的弱点。
周聿铭低眉顺眼地望着那一小钵汤。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醒酒汤,那里面放的东西他最清楚不过——曾经很久以前的一场派对上,舒云棋就是被喂了这样一种“助兴”的药物,才有了他们的春宵一梦。
风刮进走廊,吹走了几分混合着香水、酒精和尼古丁味道的浊气。周聿铭在如镜的柱子上照见自己的面影,五官幽深,轮廓纤瘦,宛如乘风飘入的复仇鬼魂。
他以为自己演的不错。可赵深看到那一钵汤,只是苦笑了两声,就将它掼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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