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关你一辈子。”
“为什么?”他听见周聿铭在他的颈侧耳语,吐息吹在他的发梢上,痒痒的。他的发梢在飘,心也在飘,但他想说的话依旧沉甸甸的,压在喉咙里某个出不得声的地方。
赵深忽然觉得脖颈处一阵温热,他茫茫然地回神,看见周聿铭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脸在笑,那笑容无端让他感到一阵悚然。然后他就闻到了血的腥气,穿透酒香与体味,那么慑人。
周聿铭的手上偷偷握住了一块打碎的玻璃片,将它深深地嵌进了自己的脖子里。那碎片不大,伤口却很深,鲜血如注。他以半是怜悯半是悲哀的眼神望着搂紧自己的男人,气若游丝地告诉他:“我杀不了你……可我差点忘记了,我还有一个解脱的办法……”
浑身的热力都随着喷涌的鲜血流失殆尽,晕迷之前,周聿铭下意识地贴紧了怀抱着自己的那片温暖胸膛,听到那人惊慌失措的呼喊,撕心裂肺的号啕……这声音如此陌生,仿佛来自极渺远的天际。他只是笑了笑,对着尘世的喧嚣闭上眼睛。
人生无乐事,但求一死。
可求死,也并非那么容易。说到底他只是赵深的笼中之鸟,掌中之物。他再醒过来时躺在病房里,赵深就守在他的床边,容颜憔悴,眼底血丝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猩红的网。他牢牢地握紧周聿铭的手,仿佛只要执拗地抓住这只手,就能将病床上恬然如蜡像的这个人拉回阳间,护在自己的手心里。
“不要再尝试,我不会让你死。”赵深如是说。
他这回倒是下定了决心,言出必行。周聿铭一出院就被严密地看管了起来,赵深每天都恨不得把他装进上衣口袋里放在身边,时时感受他的心跳。而在赵深顾及不到的时候,就会有成群结队的护卫围在他身边,监视他、看管他。他总是能感受到那些阴刻的视线,如鹰隼的目光一样锐利地射过来,让他总有种身处鹰爪之下的错觉。至于外出,没有赵深的陪同,他就无法踏出大门一步。工作的权利更是被剥夺了,因为赵深觉得变数太大,太危险……他头上的笼子终于实实在在地罩了下来,从此整个世界与他都隔着铁铸的栏杆。
赵深警告他:“假如你死了,我就算没法让人给你陪葬,要毁掉谁也是轻而易举。”
那时周聿铭正一脸怔忡地站在窗边看雪,听到这话通体一震,迟缓地扭过头去。壁炉的火光跳跃在赵深的脸上,却无法在他冷峻深刻的轮廓里烙下一星暖意。他的威胁剑拔弩张,透着隐隐的血色。周聿铭忽然笑起来,笑到直不起腰,手撑窗棂,咳出带血的唾沫。
真是个笑话。他一心求死,反而招致了今日的生不如死。他的人生真是个笑话。
苟延残喘的生活他记不大清了。但这样的囚禁与拘束,是可以把任何一个正常人逼疯的。当赵深发觉他的不对劲时,他的心理创伤已经现了端倪。知道这结果时,周聿铭自己倒无所谓——对他来说,早已是万事俱休。然而对于赵深来说,不啻五雷轰顶。
浓黑的夜里,赵深和周聿铭赤条条搂在床上,手足相缠,肌肤相抵。赵深微一低头,泪水就粘连在了周聿铭其温如玉的皮肤上。漫长的沉默叫他终于示弱,将头抵在怀中人的颈窝处,哽咽地说:“我没有办法……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心甘情愿地留下?”
破天荒地,周聿铭觉得他原来真是个傻子。但他的傻与他无关,他的心早就被这个傻子割成粉末了。
赵深带着他旅游散心,换个海阔天空的地方,或许有助于摆脱那些不美好的回忆。然而无论是多么鬼斧神工的奇观,多么浪漫旖旎的风情,对周聿铭来说都形同虚设。他噩梦的根源就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揽着他的腰,掌控着他的方向,让痛苦和着回忆如影随形。
他带他去登山。高山的风呼啸起来如苍鹰奔袭,周聿铭微微打战,赵深便将他揽入怀中。他们看着脚下云雾沿着山崖倾泻而下,替深渊蒙上一层纱幔。赵深拂去他脸上的汗,对他说:“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怕不怕?”周聿铭面无表情地摇一摇头。赵深脸上绽开一个笑,低语道:“从前我玩蹦极,就是从这样的悬崖上往下跳,风和云都飘过我的身上……只有到了那种时候,才知道死有多可怕。”
他伸出一只手遮住周聿铭的眼睛:“归根结底,还是活着好。活着,总有一天这双眼睛还能看见想要看见的东西。”
周聿铭爬山时心不在焉,又兼他身体素质欠佳,一路上爬得可谓是惊心动魄。到了山头极险处,脚下一滑,若不是赵深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只怕当时就要掉下去,坠入万丈深渊之中。
嶙嶙山石给他踩碎了,骨碌碌滚下去,他一双脚荡在半空,仿佛是凭风的蒲草,危如累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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