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希苦笑。「难以承受啊……这么努力工作是为了什么呢?不会再有人需要我的陪伴。少了最重要成员,『家』只是个水泥空壳罢了……」
这样苦涩的叹息,与他的哀恸瞬间产生共鸣,不愿回想的过去,如今竟能轻易的对旁人诉说,或许是因为,这美丽的男人与他有同样的哀伤,两个欲死之人,无论在这天台上聊过什么,都不会再有第三者知道。
「我……我被诅咒了,我的人生就是接连不断的葬礼。」他的眼神狂乱,嘴角是扭曲的笑。「高中的时候,父母搭乘的飞机在鹿儿岛失事坠毁,一同在飞机上的还有姑姑、姑丈、外公等亲戚,他们全数罹难。
「当时我因为准备大学联考没跟着去,而姐姐不放心我所以也留下来,亲戚之中就只有我们两个小辈没有参加家族旅游,就在那一天,我们失去了所有亲人……」他曾无数次的后悔,当时应该丢下模拟考试跟全家出去旅游,就不会剩他们两人落单。
「理赔金让我们能心无旁骛的完成学业,但弥补不了面对空旷大宅心里的冰寒,好不容易心里的伤痛慢慢平复,而与我相依为命的姐姐却……」
泪流满面,他一度哽咽的说不下去,而张明希并无催促,吸完一根烟又点起一根,沉默的吐出烟雾。
「艾贞……是我跟姐姐一起取的名字,『爱』与『珍贵』的意思,贞贞她……并不是我的孩子。」回想起女儿天真的笑靥,他痛苦得难以自抑,肩膀抖得犹如风中枯叶。
大学毕业后,姐姐与交往多年的同班男友结婚,不久便生下贞贞。在贞贞一岁时,他们全家到东部旅游,却不幸遭遇强烈台风,山上土石崩落,整台游览车被推到数百公尺高的悬崖下。
姐姐跟姐夫当场死亡,贞贞在经过三天的急救手术后总算捡回一命,却因为脑部缺氧过久,成了痴儿。姐姐的夫家无力照料,高翌翔毅然决然的收养她。
照顾痴儿已经不容易,高翌翔独身一人要养育贞贞更是困难,期间经历多少艰辛已不愿再回想,他从不埋怨,贞贞的欢笑便是他的幸福,为此怎样的苦都甘之如饴,而无奈,他们父女缘分如此短暂……
「我已一无所有。」他垂眸,几滴眼泪从高空中往下落,这声哀叹中有怎样的绝望,旁人无法想象。他的一生,就是不断、不断的失去。
「这样啊。」张明希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或鼓励的话语无法传进已经封闭的心里。
「我儿子是个鬼灵精,性格又傲又倔,说也说不听,老是到处惹麻烦,得罪了不该惹的人物,于是被打死了。」张明希说。
他瞥了对方一眼,张明希看起来很年轻,绝对不超过三十岁,但听他的说法,他儿子应该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或许他很年轻就有了孩子吧?高翌翔不是喜爱打探旁人隐私的性格。
「那您太太……」
张明希微微一笑,笑容中包含千言万语。「……至于父母,跟我的兄弟,都在下面。」他指着底下。
怎么会?!这男人的经历简直像另外一个自己,跟他一样失去所有的亲人,独活在世上。
「你……你在开我玩笑吗?」
「这个嘛……」烟头落地,张明希用脚踩熄黑暗中那一点火光。他转过身,两手撑在栏杆上。「没有意义吧?编这样的故事给你听。」
太多的巧合,反而令人不敢置信,但张明希眼里的哀伤不是作假,更何况他们非亲非故,他无须说谎哄骗自己。
「葬礼的牧师说,这是神给我的考验。」
张明希冷哼一声,「去你的神!狗屁!」
狗屁吗?……虽然脸上的表情仍是凝固的,但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有了能笑出来的感觉。「很高兴认识你。」
张明希低笑,「彼此彼此。」他看向高翌翔,无神的黑瞳中流转奇异的红光,那侧头的微笑有股说不出的蛊惑味道。「两条街外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日式居酒屋,他们的生啤跟烤肉串很不错,想去喝一杯吗?」
若这是劝阻他轻生的借口,高翌翔肯定不赏脸,但眼前这男人与他同样悲伤,明白拖延只是痛苦的延长,张明希没有说出「活着就有希望」这样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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