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月低,水远云稀,鹧鸪儿拣枝急。流云碧浪万里,千顷花垣柳壁。烟波内,与东风洗。将银盏用梅雨涤,又是江南一季。”
浅碧纱幛后少年歌姬清澈的歌喉和着茶香袅袅升腾,如同一缕透亮的山泉洗过四肢百骸,令人自顶至踵,四万八千毛孔各各欢呼着舒展开来。这一曲《东风第一枝》恰是应时应景,更难得歌者也是时下走红的名伎,楼里一众酒客屏息静听,直到歌声停歇半晌,这才轰地一声叫起好来。
盏中茶水一色青碧,嫩叶在水中舒卷沉浮,叶上白毫历历可见。元绍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只觉得甘芳隽永,芳腾齿颊,一缕清香直入肺腑,不禁对同桌众人笑道:“虞阳风物果然比我大凉不同,只看这寻常酒楼之上,一名献艺的歌姬便已经出色如此,难怪先……父心心念念,想的便是驻跸定阳山,饮马玉带河。吾当年自南朝返国时,也曾对此情此景念念不忘。”
他一开口,同席众人都是屏息聆听,神色间无不恭敬异常。听到他说到“驻跸定阳山,饮马玉带河”时,下手雷勇眉头微皱,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勉强忍住。倒是对座那个轻袍缓带的年轻人若无其事,待元绍话音一落,自然而然地接了上去:
“大人说的是。南朝山温水软,锦绣繁华,自然是一段富贵fēng_liú气象。何况‘听月楼’时人共许为虞阳第一楼,又不是旁的酒楼可以相比。”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角有些不怀好意的向楼下一瞥,“何况今年是他们国主五十大寿,就算搜刮尽了国库,也要作出一幅普天同庆、歌舞升平的样子来。”
他说话时嘴角微微含笑,恭敬之外,更多了几分熟不拘礼的洒脱亲密。元绍不由得摇头失笑,待要说些什么,却听得纱帘后“啪”的一声醒木拍案清响。台上放下醒木的清癯老者显然是天天在听月楼上说书,上场团团作了个罗圈揖,立刻就有相熟客人的喝彩声传来。
“上回老朽说到北蛮国丈纳木岩带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进犯襄州。一路上真是见什么抢什么,见什么烧什么,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这襄州乃是千年名城,城中驻兵一万,虽说少了点,要想固守待援原本也是绰绰有余。谁知襄州太守被蛮人吓破了胆子,蛮军还没到,他居然点起三千精兵,护着他十七八个小老婆和几十万金珠跑了!”
“啊——!”满座惊呼,立刻就有人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听语气恨不得将那个弃城逃跑的襄州太守碎尸万段。说书先生连拍两下醒木,清清嗓子继续道:
“襄州太守弃城逃跑,周围四乡八镇自然更加慌做一团。北蛮兵马所到之处,官员百姓无不开门迎降,不过十天工夫,大小城池已经丢了二十一座。眼看着襄州一失,蛮兵就要直扑京师,却有一人仗剑而起,带领两千微薄之军,将十万蛮兵全歼城下!”
似乎是猜到了他接下去将要说的是什么,偌大的酒楼上静得毫无声息,就连端菜上来的小二都收住了脚步伫立在原地。满楼刻意压低的呼吸声中只听得说书先生的声音越发激昂:
“此人姓凌,名唤玉城,乃是当朝敬敏长公主之子、世袭云阳侯,当时年方十四,在襄州辖下的芜城做一个小小守备。听得北蛮大军到来,襄州守军大半逃散,唯独这位小侯爷愤然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谁敢逃跑投降,先试试本侯宝剑!’芜城守军原本只有五百来人,这位小侯爷带领本部人马四处拦截襄州逃兵,硬生生抢了三四千人下来,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和北蛮干上了!”
“说的跟唱的一样。”侍坐于元绍对面的年轻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段故事他从懂事开始每年至少听上一遍,从最简单的战报到摆开舆图反复推演战局,设身处地揣度自己会怎么打这一仗——然而,从来没听过这个流传于大虞民间的版本。
也从来没有想过,凌玉城在大虞百姓的口耳相传当中,是怎么一个样子。
四千军心不稳的逃兵面对十万北蛮劲旅,不用想也知道结果如何。然而战局却出乎了所有人意料——老者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述说中,元绍不由得想起纳木岩失魂落魄、战战兢兢的报告,那个当时根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将,用兵却是出乎意料地狠辣。四千逃兵加上芜城丁壮,硬是守了一天一夜,接着故作城门失守,引诱疲惫不堪、被激发了暴虐血性的大凉军队入城……
逐街逐巷的抵抗绞杀中,被芜城繁华迷了眼睛的大凉士兵开始纵军抢掠,一堆堆金光灿烂的财宝引来更多人眼红,混乱逐渐扩大到入城的所有军队,分赃不均的队伍甚至开始自相残杀,直到早就安排在城内的敢死队引燃了冲天大火,大凉士兵惊慌不堪、夺路而逃,凌玉城带兵趁势掩杀!
兵败如山倒。
名为十万,实际上也有三万兵马的大凉武威军,逃回国境只剩八十七人。
从那一天起,大凉上下,第一次正视那个后来被称为“修罗将军”的少年。
“当时一把大火把天都烧红了半边,十万蛮兵陷在火场挣扎哭号,夺路逃奔,也不知多少人为了一条生路自相残杀。好容易逃出芜城,只剩下不足一万的残兵败将,惊魂未定就听得马蹄如雷,云阳侯黑甲白袍,带领本部兵马掩杀而来,神威凛凛,宛若天神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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