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休沐,皇帝辍朝,百官燕居,奏疏积案如山,却不可懒怠。是以,平时即便休沐,唐潆依然居于宣室殿,批阅奏疏。
闻太后此言,她便如家庭作业未做完便偷偷溜出去玩儿的孩子般,莫名地赧然起来,她伸出手,木然地碰触茶盏,也不敢与太后直视,看着眼前的虚空,支支吾吾地道:“儿适才……唔,适才召见了卫卿,欲延揽她……摆下棋局,而后耳闻雨声……唔……儿,那个什么,就过来了……嗯……”
绕绕弯弯的,就是想说明,她心中并非只有阿娘,不过江山社稷落于阿娘之后罢了。
忍冬已从宫人手中接过放置衣衫的木盘,在旁笑道:“哪个‘什么’?陛下想念殿下,直说便是了,何需如此遮掩。”横竖是逃不过她们这些外人之眼的。
好笑,实在好笑,只听闻皇帝舍不得宠妃美人,日日临幸夜夜笙歌,耽误朝政的,从不曾听闻皇帝舍不得阿娘,日日请安夜夜问好,疏忽朝政的。
这般揶揄,太后往日定会出言维护她的,岂知,太后笑了一下,也诱她答复:“与阿娘说说,哪个‘什么’?嗯?”
不要因为我萌就欺负我啊!
唐潆霎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靡了片刻,随后,又鼓起精气神,转脸看向太后,郑重其事地道:“儿想念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就是说实话吗,一点儿也不难,她哪儿都未发育健全,唯独厚脸皮与生俱来。
太后:“晨间才来请过安的,怎地就‘一日’了?”
唐潆强词夺理:“半日,亦是一个半秋了。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隔了一个半秋,这想念,亦是与日俱增。”
打小,就会诡辩。太后淡淡瞥她一眼,却并无责怪,她的笑容宠溺得很:“好,你是皇帝,你说如何便如何——先将衣衫换下,莫要着凉。”
想也知道,太后目光如炬,自己想瞒她,岂能瞒得过?只怕她刚入殿,太后便瞧出她淋了雨。为免当真染恙,使太后担忧,唐潆忙起身,由宫娥侍奉着将身上冕服褪下,换了干净清爽的燕居服。
她立于殿内,望向太后,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脸色与身形,未见憔悴未见消瘦,适才也未闻她咳嗽,这才放下心来。
绯色的曲裾,广袖博带,腰间缀着一方玲珑剔透的美玉,色泽温润,与唐潆周身萦绕的如玉气质相得益彰,光华澹澹,风姿端雅。她微微抬头,玉颈修长,宫娥解开朱缨,将十二冕旒摘下,玉簪拆开,墨如鸦羽的青丝瀑布般倾泻下来,垂落背后,柔顺光滑。
接着,她便转身,走向太后,太后的视线始终淡然地落于她身上,自上而下地看过去,心中顿然有种“吾家女儿初长成”的慰藉之感。
寄名锁与脚铃依然戴在身上,那脚铃前些年经匠人改良,如今已不会叮叮呤呤地发出声响了。
唐潆坐于她眼前,太后手执玉梳,为她梳发绾髻。恍惚间,只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她是七殿下,阿娘是皇后,而今她是皇帝,阿娘是太后,改变的唯有身份与称呼,任白驹过隙,她们之间的感情从不曾生分疏远。
坐下来,也不闲着,唐潆将颜硕上疏的事情与太后说了一说,欲征询她的意见。
说是征询她的意见,若她说了,不管什么,她定然唯命是从。太后便开口道:“长庚,你如何想的,便如何去做。”此本小事,皇帝是完完全全做得了主的。
萧党借机打压颜氏是真,可颜逊秉政期间,亦屡次三番纵容门下官员搜刮民脂民膏,故而颜逊暴卒,黎民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皇帝循礼厚葬之,于政绩君威讨不得半分好处。
唐潆默然片刻,随即道:“儿欲以一品大臣之礼葬之,至于追谥,儿不愿。”颜逊是西亭侯,丧礼规格应先循侯爵制,再循朝臣制,这般处置,却是降了数品。颜逊总惹阿娘不悦,又伤害她的六哥哥,她哪里肯饶他?
太后听她这仿若小媳妇受了委屈似的语气,弯了弯唇,道:“你不愿,谁还能迫你不成?颜氏诸人先是你的臣子,再是你的亲戚,是以毋须在意阿娘。”
当年,她选择扶植颜氏,而非与萧党联手铲除颜氏,一来她为颜氏女,二来她欲打磨利器,为皇帝驱使,若利器反来伤害皇帝,她自然是毫不怜惜的。
只是,这孩子重情重义,她大可不借颜邕之手,大张旗鼓地搜查罪证诛杀颜逊,使普天闻悉,于她将来亲政亦有明君的名声加持。这般藏匿,只是为了颜氏诸人不受颜逊连坐治罪,既而保全世家颜氏的脸面。
“儿怎能不在意您?”当年,稀里糊涂地坐上皇位,她未建府,无幕僚辅佐,朝中人脉寥寥,更无外力可借助。若非阿娘果敢强硬地斡旋于两个党派,她哪坐得稳皇位?坐不稳,历朝历代的废帝就没一个落得好下场的。
语气急了些,带出急躁不敬的态度来,唐潆顿了顿,又和软地道:“颜硕——表兄,表兄在奏疏上说,您与他儿时极为亲密,定然不忍见他父亲尸骨未寒却倍感人情冷暖。”她有意无意地将“亲密”二字咬得极为重而慢,几近强调。
宫里也就罢了,怎地宫外,区区吏部郎中,也知拿阿娘来压她?
亲密?还说得酸溜溜的,儿时还说不会吃味呢,眼下,因一表兄,就打翻了陈年老醋,越大越霸道得很。
发髻绾好,太后放下玉梳,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笑道:“他满月时,我就这般——便是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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