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什么小老婆!老小三十了还没成家,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还有脸想着讨小老婆!都是你惯的!”
“你、你小声点——小草是他看不上哇,我们给他介绍个小女子,他哪里看得上……”
“你是看上金龟婿了是伐?那是个男的!男的呀!”
“嘘,轻点!轻点声……”
果然安静了一会儿,温老爹咳嗽了一声,声音粗粝地滚过不眠者的耳膜,“你们就是仗着老小人傻,对咱们好。他要是知道当年……”
温行衣猛闭上双眼,好似有惊雷炸在耳边。
太冷了。
他的手指微微抽搐,手腕上仿佛传来久远的痛感。
他想念他的青萝阁,想念厚重的棉被和熟悉的气味,他想念另一个人的体温,想念他记忆中的少年。
可是突然他又想起了玉娘子的那一鞭,抽得他皮开肉绽,还有那个鄙夷又冰冷的神情,从她优美的双唇中问出一句砭人肌骨的话:
“你也配?”
他突然松开了手,平静地倒在冷硬的床榻上,不敢再胡思乱想。
好了,好了。明日早晨,再笑意盈盈地与家人道别。
玉阙宫建于山谷,入秋后冰不很冷,落叶翩跹,金灿灿地覆满了大理石的长阶回廊。刚入门的弟子六人一个小院,每天天不亮温重圆就起床打水洗脸、看书练功。
他入门将将一个月了,向来不擅与人交往,又觉得自己身无长处却能师从相仪,实在是于心有愧,因此与几位同门话也没说几句。
同院的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练完剑,其中一个高的突然叫住了他,“喂。”
温重圆一慌,又惊又喜,努力挺直了腰板,“你好,我叫温重圆。”
“温?温、重、圆?什么破名字!”
温重圆没想到玉阙宫里也有这样的人,多少有些狐假虎威,小声反驳道,“是二宫主起的!”
“二宫主起的怎么了?二宫主什么都好,就是眼神儿不好!”那个少年生气地把剑往地里一插,“我就说呢,你也姓温?那个温药师是你什么人?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个见利忘义、临阵脱逃的孬种有什么值得二宫主念念不忘的!”
另外一个矮个儿的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王正!你小心点儿说话!就连玉娘子都不敢提温药师!”
温重圆憋了好几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不是这种人!”
王正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现在玉阙宫发达了人人眼红,前些年被那些‘正派人士’围剿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那个温药师胆小怕事吃里扒外害得二宫主身受重伤,这种人——”
“王正!你闭嘴了!”另外一个少年个子不高,力气却不小,捂住王正的嘴连拖带拽就把他塞进了屋里。
温重圆满肚子委屈没处发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突然尝到咸咸的东西淌到嘴边,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慢慢地连气都喘不上了,站也站不住。
院子里栽着几树桂花,香气熏人。他蹲着身子,眼泪打湿了地上的落花,记起每年秋天,温行衣带给他吃的桂花糕。
他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被人瞧不起是应该的。可是温行衣是他们家祖祖辈辈最出息的一个,也是他此生遇到过最好的人了,怎知即便是这样旁人还是瞧不起的。
“你……你没事罢?”
后背被拍了拍,温重圆终于喘过气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男儿有泪不轻弹,少年其实有些不屑,但还是安慰道,“别哭了,王正这个人就这样。他打小就特别崇拜二宫主,死乞白赖地闹了好久二宫主都没收他,是嫉妒你呢。别往心里去。”
温重圆擦干了眼泪站起来,抬起了头,“他凭什么这么说?从前的事我是没见过,那时候他也还小,他也没见过啊。他根本不了解小草哥,他凭什么这么说……”
“行了行了,我会说他的。不过我劝你一句,你可别向二宫主告状啊。你要真闹到二宫主前头去,王正没好果子吃,但是二宫主肯定更难受!”
温重圆点了点头,“那你告诉他,小草哥人很好的,他真的不是那种人。”
“好好好。”少年扶他起来,原本准备走了,又折回来,手指搔了搔脸颊,犹犹豫豫地问他,“你……和温药师很熟吗?”
温重圆有些害怕,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唉,那、那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劝劝他呗。不管他当年干了什么,你看二宫主这个样子,根本没有怪他。你劝他过来跟二宫主认个错,两个人和好如初,不是再好不过了?”
温重圆如梦方醒地点点头,伸手擦净了脸,心中燃起了希望。
☆、三、
三、
“弟,清虚书院论道去不去?”
相仪坐在屋顶上打坐,眼睛也不睁,“不去。”
“大义盟成立有个典礼,去不去?”
相仪心想什么玩意儿,头也不抬,“不去。”
相修翩然落到他身边,“好歹他们提名你做盟主,这么看得起我们家,你不露面,不太说得过去啊。”
相仪终于睁开了眼,沉默了半天憋出一个字,“哦。”
相修被他气笑了,“刚开始几年看你还小,让你潜心练剑,你还真的天天蒙头苦练?想什么呢,这么用功。”
谁知相仪一脸坦然地答道:“想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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