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听着电话那边,似乎是干爹的轻声安慰,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一遍一遍地说:“干妈,别哭,没事,我挺好的,我真挺好的。”
王大栓把已经说不出话来的贾桂芳拉开,拿起电话:“小一啊,我是干爹,你……你在哪呢?”
寒风凛冽的街头的一个电话亭,谢一笑了一下:“干爹,我在上海哪。”
“咳,我还能不知道你在上海?你干妈天天念叨,说上海打来的电话区号是021,这电话一响,她只要听见是02开头的,就跟打了鸡血的似的。可是等了半年也没等到你的电话,她整天就跟我在这疑神疑鬼,上回看见电视里面播那个……那个什么节目?里面有个瞎了眼的在城市里流浪的老头,你干妈看着就在旁边抹眼泪,她就怕你一个孩子,在外边吃不好睡不好,也没个钱没个地方住……”
王大栓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谢一默默地听着,越听眼眶就越湿,怎么忍都忍不住,印象里那个干爹好像一直都那么没心没肺,打起呼噜骂起儿子来都地动山摇的,粗鲁又豪放,什么时候也这么鸡毛蒜皮了呢?
谢一深深地吸了口气:“干爹,我有地方住,也有工作,有钱,您跟干妈说,别着急,我这上学的钱马上就要攒够了,等我再干半年,说不定连第二年的钱也攒出来了,到时候回学校报到就可以多学习,少做工,对成绩也好……”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手指紧紧地攥住电话线,冻得发白的手指像是要把那电话线搅断一样。
“那好啊,那就好。”王大栓叹了口气,贾桂芳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好什么?好个屁!”她愤愤地抹干净眼泪,夺过话筒,一张嘴,话像倒豆子一样地往外吐:“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小小的人儿在一个人在外边,得多苦?”
“我……”
谢一刚开口,立刻又被贾桂芳打断:“你甭糊弄我!干妈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你看看咱大街上那个修路的,白天干那么重的活儿,晚上睡在棚子里,四面漏风的,我听说你们那边冬天连暖气都没有,这么冷的天儿……我天天看着天气预报,上海这两天都零度了,怎么过啊?”
谢一无奈:“我习惯了就……”
“那是习惯吗?你现在不当回事,看等老了怎么办?那寒气都进了骨头里,到老了看你走不动路!我跟你说……”贾桂芳摆开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谢一偷偷瞄了一眼电话卡上的余额,这时候,那边突然被什么事情打断一样,贾桂芳的话头戛然而止,顿了顿,才说,“小民军校放假了,他要跟你说,你等会啊。”
谢一愣住了,一口气好像突然卡在胸口里一样,出不来进不去,闷闷的难受极了,握着话筒的手指徒然紧了,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喂”了好几声,没得到回音,又问:“小谢,谢一,你还在么?”
一阵冷风猛地袭来,谢一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在,我在。”他尽量想让自己听上去自然一些,音调平稳一些:“听说你考上军校了,还没来得及给你道喜呢,我……”
王树民冷笑一声:“道喜?你拉倒吧。谢一你个王八羔子给我听仔细了,老子刚才让朋友订好了票,明儿晚上的火车,后天早晨九点多到,你要是有良心,就自己上火车站接我来,敢不来,你就自己看着办!”
第十五章 陋居
初二的那天特别的冷,谢一请了假,一大早就去了火车站。
都在放假,一号线本来就拥挤,这回更是有要把人给挤成相片的架势,一路上谢一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可有整整三年没见过王树民了。
从十六岁到十九岁,正是一个男孩子长成男人的过程,谢一恍然间发现,原来已经那么长时间了,原来那个人在自己心里,已经压了那么久了。
就好比是一个巨大的木箱子,里面藏着陈年的旧物,许久许久不打开,有一天突然有机会看见了,就觉得,其实人生在世几十年的光阴,真是如白驹过隙一样,要不当初的喜悲,怎么就没有一星半点的褪色呢?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滋味,那种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的感觉,既是欢喜,又是忐忑,打电话比见面,终究还是要差上一层。谢一想,王树民那么长时间没回过家,就连探亲假都用在用功复习上,三年了,第一次回家,就大老远地跨上大半个中国来找他,是不是自己心里,也可以有一点期待呢?
从地铁站爬上来,冷风一下子扑面过来,谢一的脚步忍不住顿了顿,轻轻地自嘲了一下。期待?有什么好期待的呢?你自己是变态,总不能要求别人和你一样变态吧?
时间算得刚好,没等多长时间,王树民那班火车就到站了,谢一站起来,眼睛掠过熙熙攘攘拿着大包小包的人群。
在火车站接过人的同志们应该有过这种感觉,特别在人多的时候,那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要是没有手机及时联系,基本上接到人的概率可以直接划到三倍西格玛以外——是不折不扣的小概率事件。
谢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尽量站在高一点的位置,依着记忆找寻着。
可是仍然眼睛都酸了也没找着,正有点着急,突然肩膀被人使劲拍了一下,谢一一个激灵,回过头去,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人的样子,就被一条硬邦邦的、铁打的一样的手臂缠住了脖子,肩膀上的压力大起来,差点把他压趴下。
谢一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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