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被列丹弓捂著嘴踏入那一间又一间的厢房後,无论列丹弓口中所说「该看的」、或是会被那几个教他圣贤书的夫子臭骂是「不该看的」……他全都看见了……
看见了什麽叫做「男宠」、看见了什麽叫做「卑微」、更看见了──这真正的人世。
列丹弓给他的震撼教育还不只如此,那人将银子交给小官院里的男鸨,将二人领入後院,亲眼瞧瞧院前那群已经可以接客的男孩子们,曾接受过如何非人的训练。
他哭,臣服地跪在列丹弓的脚前磕头,求他赎出这院里所有受苦受罪,却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们。然而,却被断然拒绝。
『忆弓,把你的手摊开。』
依言,淌著泪默默将拳握的掌心摊开。
於是,列丹弓拿起架上供人梳洗的铜盆放在楚忆弓掌中。
『拿得住吗?』
『可以。』
『那麽……这样呢?』
列丹弓提起盛著水的银瓶,不断将瓶内的水倒入盆中。渐渐地,铜盆越来越沉,楚忆弓的手也越发抖得厉害。最後受不了铜盆的重量,手一抖,铜盆连著里面装的水一并翻倒在地上。
『一个普通人的手,只能承受这等重量。就如同你认为自己发了善心,将这些男孩救出火坑,可然後呢?他们接下来的生活该怎麽办?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出了这里他们可能口饭都没得吃,饿个三五天後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在这里只需咬牙撑下去,没有尊严算得了什麽?只要还有口气、还有条命在,就算是个被男人骑的男宠又如何?只要自己肯挣气,搏得几亩田地养活自己,或从军杀敌搏得威名、或十年寒窗成名天下。十几年後谁人敢断这男宠不能成为良将名相?』
列丹弓接著道:『倘若你不能像云溪一样,给天下人都能从一个男宠翻身为良将名相的天下,那是你的无能。你若真有善心想救这些人,就该给他们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天下,在你的手足以撑起这样的天下前,你没有资格去救任何人。这种发一时善念的行为,是寻常人的道,却绝非你楚忆弓该行之道。你要走的,是看得更广更远的道──帝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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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以後,对於列丹弓这个人,他五体投地,服了。
只可惜,他受教於此人的时间,短得让他惋惜。
曾经,他问过母后,有没有妒忌过让父皇唯一动心的那个男人。而他得到的答案,是母后美丽的笑脸,然後抓著他的腰往树上一扔,接著拍拍双手优雅地领著宫娥们离去。
母后只有在生气时才会这麽对他,显然,这个问题,让母后动怒了。
後来,他不只一次见到过母后跟列丹弓两个人在後宫内支开下人,一边喝茶一边閒聊。也只有在列丹弓面前,母后才会露出这般跟端庄贤淑沾不上半点边的模样。
他疑惑,难道母后不爱父皇吗?如果爱父皇,为何毫不妒忌那个让父皇爱入骨髓的列丹弓?
鼓起勇气、冒著再一次被扔上树头高挂的可能,楚忆弓又把这问题对著他的母后问了一遍。
而这次,他除了再次被挂上树头外,也得到了母后的答案。
「孩子,等你长大後就会明白,爱的形式有很多种。而守护你父皇与他所爱的人,是母后爱你父皇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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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山一役,夺走了万千条英勇将士们的性命,也包括那犹如流星般横空出世、而又骤然离去的男人──列丹弓。
父皇亲率大军奔赴前线增援,临行前下诏太子监国,并由皇后辅政。
当这痛彻心扉的消息传入大殿时,他哭了。
端坐在九龙御座上的楚忆弓,当著文武百官的面,无声淌下哀痛的泪。
御座後垂放的珠帘,被皇后重重拨开。
「太子!」
楚忆弓从来没见过如此发怒的母后。
「过来,哀家有话跟您说。」
方踏入珠帘遮掩的後殿,一个巴掌毫不留情甩在楚忆弓的脸上。
热辣辣地,让他一时间没了反应,然而更让他震慑的,是母后脸上交错的热泪。
记忆中,母后是坚强的,就连世人论及母后,也无不竖起大拇指赞誉这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然而,她哭了。
从来都不曾哭泣的母后,为了列丹弓的死讯无声流下眼泪,舍了一身风华尊贵,跪在地上紧搂著自己,伤痛欲绝。
「忆弓……你不能污辱了自己的名……绝不能,在外人面前流泪……」
忆者,忆娟,是母后的名。
弓者,丹弓,是他师傅的名。
而他,楚忆弓,是父皇、母后,与那男人的结合。
他,是他们的儿子──楚忆弓。
所以,母后没有妒忌;所以,那男人没有怨言;所以,他得到了这三人满满的爱。
所以,身为他们的儿子、亦是这国家未来的储君、刻下执掌大权奉诏监国的太子……
无论哪一种身分,都容不得他在朝臣的面前流泪。
就像当年列丹弓给他上的第一课,如今他捧的是家国天下、捧得是亿万苍生的命。
楚忆弓攒紧双拳,强压胸中悲恸,挺直腰杆面向珠帘,在母后赞许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回那九龙宝座。
他,要做个不让师傅丢脸的英雄。
英雄,无泪。
所以,他不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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