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兰居然点起头来,闷闷道:“自从先生同我说了这个,我就一直想着这事儿呢。本想着‘知书达理’嘛,圣人的书里该都写了才对。从头想过来,却又乱了!‘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孔孟之道。可到底哪里有‘天下’这个东西?天下不过是天下人和天下事并天下所有物之总和,又哪里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又如何能担得起旁人的事?旁人的事他自己都做不得了,还有哪个人比自己更知道自己的事?我实在不懂这个。娘,这天下兴亡,同我到底有什么干系?”
李纨心下犹豫,她近日在珠界里苦思此道,确有所得。此时却觉“道”之艰难,何也?你同一个修心无着的人说“人生况味实在随心所欲四字”,他认得的心还是红尘里一团纠结,如何能随心所欲?若真随了那“心”了,又不知道造什么孽了。可要先说明心之道,又不是贾兰问的事情,且如此说来,我执重者,又加一重“必须明心,务必见道”更深的我执了,又是冤枉。如此这般,倒叫她想起那句“一说便错”来。一时叹息不已。
贾兰哪知他娘心里思量,只仰着脑袋等她回话呢。好一会儿,李纨才慢慢道:“这个要说,实在是难。若功夫没到,我随口说了你仍旧要听岔做错的。如今我只说一个吧。兰儿,往后你要信定那样事情时,需得慢上一慢,看看这个事情到底是不是真实如此。所谓信念,信念,立志不是信念?其实便是让自己‘信’着某个‘念’罢了。既要‘深信’,细察此‘念’也是该当之事了。”
贾兰皱眉,又笑:“我哪里知道是不是真?”
李纨想了想道:“唉,此话也叫我难说。如今只能这么一句——凡念为真时,你心当宁和无争。若起争念,多半不实。”
贾兰瞪着眼睛看他娘,好一会儿长叹:“娘,我就不该来问你。你只同我说个该如何是好就成了不是?来这么一通,同没说又有甚分别?我仍不知该如何答先生的话呢。”
李纨心下苦笑:“果然启灵丸是启智而非入道啊。”只是那修心对己的玄奥处,她自己才刚摸着个门道,哪里就能点通旁人了。当下只好道:“娘实在是个无知之人,能说的都说与你听了。你要一句答的事,我却做不来。到底,一辈子是你的一辈子,我虽是你娘,也难十分知你,哪里能替你答了这话了?”
贾兰索性倒在李纨怀里闭了眼睛想,老半日,才道:“我晓得了,总之还是得靠自己呗。唉,我且回去慢慢想吧。若是想不出来,我也不敢回书院去了。”
又歪缠一会子,自炕上下来,顾自歪歪扭扭往屋里去了。李纨呆坐一阵,仍进了珠界去。
要说起来,李纨一个槁木死灰的深宅寡居之人,蓦然得了这比天还大些的好处,该当活得无比滋润才是。想世间寻常人等,心里多少憋屈挫折、高望大志,凭了一时一身难以成就,若能得了此物,怕不是转瞬间事?该忙着去达成这辈子尚未达成的心愿才对。哪里会如她这般越发半死不活起来!
她却是在这珠界里辗转千年后忽有所觉——凭是有了多少东西,仍旧改不得那个人!仍是喜怒哀乐愁,并未多出那个先前不知的心绪来。多少仙物,成就多少非凡手段,底子还是那个凡人。不过有怒时,原先敢怒不敢言,如今手段尽有,要毁天灭地也不过刹那,或可解怒?只在那动怒的一刹那,就显了原型,往后用哪个法子如何消解,仍是落了下乘。这时才略品出那话滋味——借假修真。仙刃也罢,凡刀也罢,仍都是假的,只是那真却要如何寻得?
☆、210.仙算
黛玉同宝玉二人吵架,闹得贾母都跟着掉泪,常嬷嬷几个在自己院子里说起此事:“老太太心里可不是苦?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如今另一头金玉良缘外有神仙背书,上有娘娘示意,根上更是个亲娘亲姨妈,眼见着是要落定的事儿了!也是老太太手段了得,一句宝玉结婚宜晚不宜早,生生把事儿给拖住了。只是老太太到底上了春秋,娘娘到底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又能拖上多少时候?这个节骨眼上,那俩倒闹起来了。可不是添乱添堵的?老太太真是有苦说不出。唉,这偌大府里又有哪个是同她一条心的呢!”
李纨却道:“若那姻缘仙定是真有之事,这神仙用心也险恶。”
常嬷嬷讶异:“唉哟,奶奶如今了得了,连神仙的用心都揣摩上了!”
李纨笑道:“你们听我说了再来评!若说神仙有那般手段可定人姻缘,那如何又把个林丫头给牵扯了进来?既是金玉良缘,何不就把宝玉的心往那金上一牵,月老红绳一系,四角齐全!为何又要弄出这样一桩事情来?若是说神仙做不得凡人的主,那又何必多此一举,要保了这么一桩媒?却是横插一杠,定要搅个家宅不宁鸡飞狗跳才罢!照着你们说的来,这又是哪路神仙了?简直是个冤家!”
闫嬷嬷道:“奶奶这么说来,这神仙的用心还真是经不得推敲,生生是寻恼来的。”
常嬷嬷也道:“却不知这林姑娘真正神仙样的人物,也不知哪辈子得罪那些人了。纯是糟蹋人来的。先要化人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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