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
离开小镇,天色渐暗,无拂停了脚步,面露愧色道:“本来日落之前便可赶回寺中,被这么一耽误,恐怕是来不及了。”
“无妨,反正我也不赶时间。”
岂止不赶,我简直要祈祷金乌落回崦嵫山的速度再慢一点,最好明天不要升起。
“噢,那就好。”无拂找了块平整的石头盘膝坐下,取下随身携带的包裹,翻出一个黄铜钵釪递给我,“施主吃点东西吧。”
黄铜钵釪光洁锃亮,钵底只有一个干瘪脱水的馒头,还不够孩童的饭量。
这应该原本是他今天托钵乞来的晚饭吧。我摇摇头,把钵釪推还给他:“我没有对你布施,不敢妄称施主。”
“非也,《善生经》有云:檀越当以五事供奉沙门。一者身行慈,二者口行慈,三者意行慈,四者以时施,五者门不制止。在家人以饭食供养修行人,只是‘以时施’。方才你助我脱困,是‘身行慈’,已经足够了。”
无拂双眉微蹙,眼底含光,端得是认真论禅的模样。我恍然忆起数百年前,七宝池旁,他也是这样。池中锦鲤欢腾,池上仙气蒙蒙,他幽幽说道:“我愿渡爱欲之关,得一世圆满。”
又是一世了,澄镜。
这一世,能圆满否?
“施主?”
我抬起头,无拂托着钵釪,正担忧地看着我,“是嫌弃馒头不好吃?”
我笑笑,揪了根狗尾巴草放进嘴里叼着:“非也,只是区区辟谷多年,不用给我浪费粮食了,小师父自用吧。”
“啊!”他脸色微窘,把钵釪收回来,拿起馒头挡住脸,“你是……”
“一只狐狸,”我摆摆手,招来水汽注满钵釪,对他眨眨眼睛,笑了,“——尚未成精。”
他一口馒头噎住,赶紧喝了口水:“是、是我失言,错怪了施主。施主前来须弥山,所为何事?”
春草刚刚冒芽,我顺势躺下,像枕着一张柔软的毯子。金乌已经完全沉入崦嵫山,星子从苍穹开始浮现,铺满了整片夜空。纵然有火眼金睛,也无法透过无边的黑暗,直达九重天庭。
我道:“来许愿啊。”
“许什么愿?”
“愿……”我想了想,寻了个听上去再合理不过的理由,“早日成仙。”
“阿弥陀佛,施主积善成德,必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我想了几百年了,从来没有成过。我吐出狗尾巴草,问他:“你呢?你又为何上这须弥山,出家为僧?”
“我?我无父无母,自小被抛弃在舜若寺门口,住持发现了我,把我抚养长大,因而一直居住于此。”
“被和尚养大又未必长大也非得当和尚,你……就没有想过干点儿别的?”我转过头,星河灿烂,浩若烟波,每一颗都在嘲笑我的虚伪。
“干……什么?”他困惑问道,“我只会吃斋念佛,没干过别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就不想去见识见识,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我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上至读书入仕,下至商贾小贩,人生四喜,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向往吗?”
“人生有四喜,也有四悲。佛不分是非,不分喜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流露些许少年的羞涩,“有时候我也偷偷想过,如我这般年纪的俗家少年,他们的生活是怎么样子的……所以住持说我贪恋五蕴,难以顿悟。”
一颗狐狸心激动地狂跳,我暂且安耐下狂喜的心情,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那你……想过还俗吗?”
“为什么要还俗?”他茫然眨了眨眼睛,抹了一把圆溜溜的头顶,“我只希望能早日脱离五蕴,顿悟空门,好让住持帮我燃香授戒。”
我一眼扫过他尚无戒疤的头顶,是了,我一早知道他向佛的心是多么虔诚。如果真的那么容易被说动,也不会轮回九世,让我苦苦寻找。
我弹弹衣裳沾上的草根,站起身来:“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嗯,明天我就带施主去舜若寺!我们寺藏于深山,路途遥远,因而香火不旺,有些简陋……”他底气不足地说着,忽而想到什么,又高兴起来,“但是施主潜心向佛,一定会应验的!”
我低头看着草地压出的人形,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潜心向佛的从来都不是我,我不信佛,也不求佛。我只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若有心愿,那就竭力去争取,十世百世,终究能达成。
叹了口气,我对着他重新躺下来,轻声道:“睡吧。”
他应了,窸窸窣窣从包裹里取出一块粗布铺在地上,又拿出另一件纳衣盖在身上,规规矩矩躺好,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就在这餐风露宿的环境中泰然闭上眼睛。
我有些无语,须弥山到处都是妖魔精怪,作为一个天资上佳的灵体,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叹了口气,我爬起来默念口诀,以指为笔划了个圈把他护在其中,然后敲了敲地面。
地面升腾起一阵青烟,冒出一个光亮的头顶,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我伸出两指,拎着头顶两侧,把他拔了出来。
终南山盛行道教,因而土地是一副道士打扮。须弥山是佛家圣地,土地也扮作高僧的模样。土地在地上滚了两滚,将将站了起来,眨眨绿豆小眼,看清是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我赶忙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怕他吵醒了无拂。
土地瞪大了眼睛,鼓起腮帮子,拼命点着头,我松开手,他压低声音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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