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史
从与路西斐尔差点滚床单那天开始,尤利尔的呕吐症状便加重了,而且已经不仅限于晨吐。好在路西斐尔天明便会去学院,尤利尔每每忍到他走后,便吐得天昏地暗。他并不需要进食,所以吐出去的都是胃液和反流的胆汁,那些酸苦的消化液刺激食道的感觉,就像是滚烫的岩浆在烧灼。他明白这大概是一种心理问题,他也尝试着去思考问题的根源,去调整心态,可事实证明,收效甚微。
有生以来第一次,尤利尔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不让拉贵尔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尤利尔便每日借口散心,跑到学院旧址的废墟中去自生自灭。每次扒着墙根吐完消化液后,尤利尔都觉得自己特别像是一只来占地盘的丧家犬。
腹中的孩子无视他的苦楚和各种来源的伤害,每日蓬勃生长着,他的小腹已经明显凸出,好在学院的教师长袍繁复而宽大,遮掩起来毫无压力,不然他还真不好意思出门。感受着已经有椰子壳大的胎囊,尤利尔心想再过一些时日,恐怕只能用遮蔽符文来掩饰了。
卡麦尔传消息给他说,神圣议会屡次旧事重提,以他身为大地天使的母体却不自重为题,向主神弹劾他。主神被骚扰了数次,明显烦了,便批示说,你们谁觉得自己自重可以说出来,我把大地天使放你肚子里寄养。顿时将神圣议会给弄没词了。
尤利尔不得不承认,主神在这件事上真是干得漂亮。
由于他被拉贵尔强制带到了学院,至高天那边多少有些非议,但听说拉贵尔让他教授天界史后,很多人都带上了看戏的态度。如果不是天使学院禁止成年人随便出入,估计他们中会有不少人来课堂上蹭新鲜的热闹看。即便如此,他的课堂上仍然会出现很多旁听者。
尤利尔觉得这些人也真是闲的。
天界史作为天使学院建校以来最不受欢迎的一门课程,从来是与陈词滥调划等号的。难得拉贵尔那样好的文采,愣是将这本书写得比《神圣法典》还枯燥,用拉贵尔的话来说,历史本身就是灰色而客观的,写得文采飞扬那叫。
可架不住尤利尔本身就是天界的活历史,他可以将十几个字说完的“天界军在地狱之门前三十公里处扎营”,讲成一个综合了当时荒芜之地的地貌特征、两军的战力分布、前哨消息和主战统帅能力如何互相制约的长篇战术分析。尽管讲得极尽详细,最后的结论却依然回归了《天界史解析》上的话,三十公里抵不上魔王的一次展翼,天界军没有给自己留撤退的后路,是主帅最大的失误,也是导致天界军全军覆没的原因。
当时天界军的主帅,当然就是身为大天使长的尤利尔。
这时,便有学生诘问他:“为何当初要作出这样轻敌的决策。”
尤利尔回答他说:“因为我以为,我和魔王可以势均力敌。”
那个学生便追问道:“你是说,你的能力其实并比不上当时的魔王?所以无法护卫你的人民,让他们跟着你白白送死?”
尤利尔说:“是的,所以如果以后大家遇到同样的问题,请不要犯和我一样的错误。这就是我们要学习历史的原因。”
学生听完愣了一愣,然后好奇地问道:“你不为自己辩解吗?”
尤利尔笑了笑,说:“活在今天的人,是不会去为历史辩解的。”
这时又有学生问他:“你这样说,是你承认当年的罪过了吗?”
尤利尔微笑看着他,说道:“是的,我承认我的罪过,并且自我流放了一万年。在这一万年里,我生活在我的人民逝去的土地上,听着他们灵魂的悲泣,时刻忏悔着我的罪过。”
一个学生站起来问他:“他们原谅你了吗?”
尤利尔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色:“我不知道,但我想会是如此。因为宽恕,是天族刻入灵魂的美德。”
那一刻,他站在天使学院最大的阶梯教室的讲台上,穿着学院教师群青色的正装长袍,长袍上的纹饰和宝石交织出璀璨的光,银色的长发与教室内柔和的照明辉映着,冰蓝色的眸子里堆满追忆的柔情,嘴角的微笑虽然清冷,却依然动人。
主神耶尔,是法则之力创造的光明之美的标准。
这套标准,投射到尤利尔身上依然有效。
虽然尤利尔觉得有些膈应,但他还是决定借助一下外表的帮助来搞定他的学生。尽管他对名声并不在意,但他必须维护教师的尊严和讲堂的庄严,他的过去不应该成为一个猎奇的噱头,吸引掉学生们本应不在此的注意。
事实证明,他的表演很成功。
天族天性中的善良,使得这些尚未被成人世界沾染上灰色的孩子,拥有一种愿意去体谅任何痛苦的美德。这种美德可能不会时时闪亮,但如果经过正确的引导,总能散发出光辉。
自那以后,他的学生再没有在课堂上向他提出针对他私人的问题。
至于那些因为“新的天界史老师长得可好看了还特别会讲故事”跑过来围观的旁听群众,尤利尔表示,实在是对他们无计可施。
当他爬了满脸光之荆棘的时候,他的沉默冰冷被说成是阴沉无礼,当他恢复本来面目,沉默冰冷便成为了一个莫大的优点,被冠以“气质冻人”这类不伦不类的形容词,让学生们津津乐道。
尤利尔忍不住想道,能不介意那纵横如瘢痕一样的光之荆棘,进而对他产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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