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几个月前起,他就不画画了。起初傅廷信的亲人得知后都万分焦急,怕他玩物丧志,尤其是傅闲,见儿子成天不务正业就恨不得打他一顿。
可家里老爷子放了话:“就让他玩。”这四个字极具重量,傅廷信听了简直欣喜若狂,好似得了免死金牌一般,所有人都对他放之任之,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是过了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他渐渐觉得无聊起来,他开始手痒,又想画画了。也许是叛逆因子作祟,傅廷信偏要压制住自己那股冲动,绝对不碰画笔。
画画的时候,傅廷信经常觉得寂寞,他想像同龄人那样去外面疯、去外面晃,像他们一样学习游玩,他不想坐在画室里,一坐一整天。
可是,当他尝试着跑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法融入到那个世界。
他在国内见了很多同龄人,他们没有很好的品位,有些穿着搭配看起来甚至可笑,可他们一样生机勃勃,一样快乐无忧。
为什么呢?
他不懂别人,也不懂自己,他开始思考画画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天赋使然吗?还是作为傅家后代的使命?他所创作的大多数东西都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难道他把自己的审美拔到绝对高度只是为了孤芳自赏吗?
不想,再画画了。
——傅廷信曾这样发誓。
直到那天,在走廊里的废画堆里,看到那几幅线条。
画是画家的语言,如果说,作家通过文字来交流,那么艺术家们无疑是通过艺术作品来交流的。
傅廷信无视了创意比赛候选作品里的所有画,却捡回了这几张复印纸,正是因为展厅里的一百幅画他都能秒懂,唯独在走廊上捡到的这几张纸让他觉得神秘。
这种神秘,并非作画者乱画一气,而是高深。
举个例子,如果钱钟书的《管锥编》让一个没有任何古文阅读功底的人去读,他会觉得对方写的是天书;让一个有中学古文阅读水平的人去读,他会觉得晦涩难懂却不明觉厉;而让一个古文专业的学者去读,他会觉得是学术巨著,想研究,想学习。
傅廷信现在就处于第二种和第三种之间,一想到对方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绘画大赛的参赛画手年龄限定在14-18岁),他就既不爽,又激动……有种找到同伴的感觉。
傅廷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重新拿出那几张已经被折得皱巴巴的纸。
画这几幅画的人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ta知道自己没有得奖,会不会很失望?没关系,他们不懂你,我懂。我知道你很厉害……
他看着,摸着,眼中有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望——与对方交流的渴望。
“在看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傅廷信一跳,他回头一看,气急败坏道:“怎么不敲门!”来人是傅廷信的大伯,傅容国。
“敲了几下你都没听见,看什么那么专心?”傅容国凑了上去,见傅廷信是在看画,他笑了起来,宽容又促狭的表情让傅廷信面上一红。
“我就是随便看看!”少年的傲气激发出欲盖弥彰的狼狈,他一点也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现在还对画画有热情。
傅容国揉揉他的脑袋,宠溺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看看就看看么,你不想画画我们也不会强迫你,呵呵呵……”
“……”傅廷信觉得特别无力。
傅荣国拿了侄子手上的画纸,看了两眼,面色微变,瞬间又摇头道:“真像啊。”
傅廷信:“什么真像?”
“像一个人的画风,”傅容国面露赞赏之色,“这个是你画的?”
“不是我!”傅廷信摇摇头,愈加好奇:“像谁的画风啊?”
“你跟我来。”傅容国把侄子带到别墅的地下室,这里堆着很多傅家的藏画和书籍,他拉亮大灯,在一个巨大的画柜里翻找,半天才找出一幅用楠木画框封起来的画,画框因长年的立放,顶部积了点灰,傅容国拿白布轻轻抹去,招呼侄子道:“来看看这个。”
这是一幅用国画手法绘制的肖像画,画面同时使用了工笔与写意的双重技巧,把一个年约二三十岁的青年刻划的惟妙惟肖、神韵飞扬。
可以看出这画有一定的年份了,岁月的积淀给这画纸蒙上了一层旧黄,显出淡淡的复古美。
画中的男人安静地坐在藤椅上,穿着民国年间的中山服,一手托着个茶碗,一手执着杯盖,淡墨轻抹茶雾,让人仿佛闻到画中散发出来的普洱茶香。
男子没有在笑,可柔和的面部表情让人感觉出他愉快的心情,就像一块温润良玉,光华暗敛又似熠熠生辉。
傅容国之所以让傅廷信看这幅画,是因为男人衣服上的丝绸纹路是用深赭色的线条勾画,而这线条的画法竟与傅廷信手中那些草图上的乱线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衣服上的花纹是用极细的毛笔勾勒,粗细深浅、婉转曲折、回墨溅花,如藤蔓植物般有生命地自由延展,而复印纸上的线则有些生涩勉强。
“这是谁……”傅廷信愣愣地问,“……谁画的?”
他的目光移动着寻找画面上的印章或者名字,却见画框的右下角用刀刻着一排工整的英文字母:ray.
作者有话要说:小科普:国画中的“工笔”和“写意”——
工笔:写实画法。
写意:与工笔相对,更注重神韵与意境,形简而意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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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中涉及敏感话题,不详述,请大家自行脑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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