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为了淇奥,也不能。
他们之间,迟早是一场殊死之搏。
尹义璠素来懒得寒暄,语带寒凉地问:“段先生有话请直说。”
段应麟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嘲讽,有敬畏,亦有嫉恨。
“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死了,尹先生不觉得可惜吗?”
他说的是韩淇奥。
世人皆知,曾家少主卷进那场纷争里,不幸亡故。
有人说他不自量力,有人说他年纪轻轻,敢于爬上风口浪尖,已是英勇,只遗憾选错了时机。
尹义璠面无表情凝视对方片刻,轻轻失笑。
“段先生爱若不得,愤而毁之的脾气,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段应麟也是愣了一下,待看到尹义璠冷寂的眼神,倏然变了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什么了?
段应麟先是心头一震,又觉得不可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谁会疑心到他身上?反正已经有个曾寒山背了锅,没人会知道……
可是想到此处,某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又翻涌而出,折磨着他,让他不得不一再想起那张脸,和那不堪回首的故人故事。
尹义璠不带语气地说:“曾平阳一直以为是幺爷泄露韩君莫的行迹,恨了他数年。却不知道,幺爷只是不小心成了你的挡箭牌。当年事无人疑心,可其实一查便知。”
段应麟十数年来,始终自欺欺人,不肯面对自己因爱生恨,害死挚友的事实。
他将爱欲移情到淇奥身上,到后来故态复萌,仍是走到要将人毁灭的地步。
可尹义璠不给他自欺的机会,轻描淡写捅破了他的幻影。
段应麟迟迟回忆起,是自己亲手设计杀死所爱。
这份罪孽将一直挂在心口。
成为他永生的十字架。
段应麟嘴角颤抖起来,眼神变幻莫测,退了半步,像要转身逃离这个被揭开血淋淋伤疤的刑场。可是回身却撞到了尹义璠的车,吓得旁人伸手要来扶:“段先生!”
“滚开!”
段应麟目眦欲裂,几近癫狂,挥开了手下,跌跌撞撞离开尹义璠的车。
尹义璠视线随着他背影,却见他猛地回身指着自己。
“你说谎!”
段应麟浑身颤抖。
“你说谎!我没有害死他!是曾寒山和曾端阳串通一气——”
尹义璠无声叹了口气,一言未发,开门上车。
车子经行段应麟跟前,段应麟犹自疯了一般站在原地,六神无主。
他降下车窗,轻描淡写留下一句话。
“段先生,真与假,你又何必问我?问你自己吧。”
车子走远,段应麟周身颤栗,久久不能回神。
眼前仿佛是那容色惊世的青年立在身前,声声唤他。
“阿麟。”
青年笑着,抬手搭住他的肩头,亲昵仿佛情人,却在诉说自己的家庭美满。
“小五又和我生气了。阿麟你说……小五脾气那么大,我可拿她怎么办?”
他勉强撑出一丝苦笑,安慰道:“女人,还是要哄的。”
青年便又展眉,笑着称是。
那一笑植梦在心,一转眼,已扎了根。
一切早就被他亲手断送在了多年以前。
青年倒在血泊之中,握着他的手,声声唤他,阿麟。
阿麟,求你,往后帮我看顾孤儿寡母。
若小五出事,请你不要问曾家报仇。
我的两个儿子,就托付给你了。
他当时说好。
可而今……
倏然醒转。
一切原是日边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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