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夔龙筱石,胜清之显宦,民国之遗老也。当辛亥革命之起,方在直隶总督任,颇力为清室保境,国体变更,引疾去职,遂为上海租界之寓公,度其优游之岁月,今年八十一矣。其离任时,有《乞病获请赋此留别》诗云:
茫茫难问梦中天,草草劳人暂息肩。
赐履忝居群牧长,挂冠犹及国门前。
仓皇铤走中原鹿,哀怨空闻蜀道鹃。
七十二沽春水绿①,烟波一曲好停船。
惭愧苍生留雨霖,十年旄节主恩深。
ダ创舐礁≡苹茫忍见虞渊白日沉!
谁为两间留正气?剧怜一病负初心。
河桥多少新栽柳,雪后婆娑感不禁。
多谢群公卧辙劳,早从市上识荆高。
能创霸业先延隗,萧愧无规赖有曹。
秦地十城求赵璧,吴淞一水试并刀。
眼前无限沧桑恨,此地寻源或种桃。
艰难回首又庚辛,祖帐今多去国臣。
华屋顿添知己泪,布衣犹是秀才身。
百年养士宁无报,一柱擎天别有人。
寄语幽燕诸父老,彩幡仍报汉宫春。
(自注:①卸篆日适值立春)
又其《水流云在图记》下册《津沽留别》一则云:
辛亥六月,余病疡苦剧,卧治官书,心窃苦之,累疏乞请开缺,未邀俞允。迨八月而武昌变起,各省响应,土崩瓦解,驯至不可收拾,岂天心之易醉,抑人谋之不臧。直隶为北门重镇,屏蔽京师,筹饷征兵,关系最为紧要。余以病躯尸位,智力几穷,誓以一身报国;幸文武共济和衷,绅民咸知大义,屡濒危险,卒庆安全,诚非初愿所及,而余病莫能兴矣。嘉平望后,蒙恩赏假三个月安心调理,十八日交卸督篆,稍息仔肩……回忆信睦尊俎,骋怀风月,时为变迁,抑郁其谁共语耶!
又其《梦蕉亭杂记》卷二有云:
直隶一省,于全国分崩离析之秋,卒能烽火不惊,诚属徼天之幸。直至逊诏将下,余适乞病获请,得以完全疆宇还之朝廷,痛定思痛,有余恫焉。
均见遗臣之口吻,而其自明为故主保境之劳,亦情见乎词也。民国成立以后,胜清旧臣,愿比殷顽,以遗老自待者,穷乏憔悴者不少,夔龙则以久膺封疆无仕,宦囊较丰,故生计颇为饶裕。楼名花近,友联逸社(社友余肇康和夔龙感旧诗所谓“桃源尚是人间世,花近楼高且纵观”也)。声伎遣意,诗酒怡情,娱老有方,耄而犹健,晚境之佳,侪辈罕能及之焉。
夔龙为贵州贵阳府(今贵阳市)人(其家本非黔人,父以知县官黔省,卒于黔,夔龙兄弟占贵阳籍),幼年丧父,家境颇艰,实以寒士起也。《水流云在图记》上册《机声课读》一则云:
同治甲子六月,先光禄公捐馆侨舍,越明年乙丑十月,嫡母杨太夫人亦见背。龙兄弟三人,迭丁不造,露立茕茕。先母姜太夫人辞甘茹苦,伤亡念存,特延师课读于家,虽饔飧不给,而馔食必丰。或劝使余兄弟弃学就贾,太夫人应曰:“一息尚存,不忍使廉吏之子沦于驵侩也!”时烽火四达,斗米千钱,太夫人以纺绩得赀,藉供馆谷,往往机杼之声,与余兄弟诵读之声彻于(按:疑是‘宵’字笔误)达旦,虽陶称截发,欧美画荻,曷以逾焉?
厥后夔龙与兄夔麟、夔麒均以科第入仕,夔龙官至总督为最显。
夔龙以光绪十二年丙戌成进士(时年三十),美风仪,能文词,由兵部主事历迁郎中,以敏干为上官所赏,兼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佐理外交,亦有能名,以总理衙门保案擢内阁侍读学士,遂跻京堂之列。荣禄长兵部,并直总署,夙嘉器之,比总统武卫全军,引入幕府。庚子之乱,夔龙方以顺天府丞兼署府尹,有地方之责,颇濒于危,旋调署太仆寺卿(《梦蕉亭杂记》卷一纪此云:“余以署任人员,日在枪炮林中,力顾考成,代人受过,太觉不值,言于文忠,请令王君培佑回府尹任。文忠初不允奏,嗣以端邸与余有意见,恐蹈危机,因奏饬王培佑回本任。太后谓:‘陈夔龙署事以来,百废俱举,且经手承办要件甚多,何能听其交卸?’文忠谓:‘陈夔龙奉办各要件,已有端倪,既有本任人员,似应令其到任历练,俾免旷职。’太后始允。既而曰:‘陈夔龙办事得力,无端令其交卸,未免面子太下不去。’文忠谓:‘诚如上言。查王培佑现署太仆寺卿,亦系三品大员,可否即令陈夔龙署理?’旨曰可。余遂于七月十二日卸府尹任。迨二十一日北京不守,两宫西狩,余无守土之责,获免清议,惟有惭汗而已!”当危疑险棘之时,赖荣禄之力,得卸艰巨之任而居闲职。深自幸也,而荣禄对夔龙之爱护,亦足见一斑。所谓端邸与有意见,指端王载漪曾封奏请诛十五人,首李鸿章,次王文韶,而殿以卸龙,经荣禄面奏其谬,得解,事亦详《杂记》此节)。外兵入京,两宫出走,派大学士昆冈等为留京办事大臣,夔龙与焉,又拜顺天府尹之命(署理,旋即真除)。庆王奕肌⒋笱士李鸿章奉命为议和全权大臣,奕妓骒瑁由怀来县折回,先鸿章到京,奏派夔龙偕侍郎那桐随同办理,故《辛丑和约》之订立,夔龙亦参与其间。《水流云在图记》上册《严城决策》一则云:“庚子、辛丑间,余以京兆尹兼留京办事大臣,并随办和议。时九门以内,敌军驻守,九门以外,拳势犹张,镇抚之宜,万端棘手。议款一日不定,则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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