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春节过后容容返回学校读书,每天晚上仍回到我这里住。没有和陈重出去的夜里,有时候我望着容容坐在台灯下的背影,觉得自己很孤单。
曾经最重要的几个人,他们总是一个一个在把我宠坏之后,接着再一个一个残忍地淡出我的生活。
戒掉了爸爸叫我早起时留在脸颊上淡淡的剃须膏味道,戒掉了妈妈每天在餐桌上摆好的早点。
现在,我又要努力着去戒掉已经陪了我整整六年时光,容容总会在耳边轻声说出的悄悄话了。
以前容容说:“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吧。”
昨天容容说:“我们总有一天会分开的。”
以前从来不怕和容容吵架,始终不会担心我们会真的彼此生分,因为我知道她心里总是很疼我的,就像我在心里疼着她一样。
以前生气时我会对她说些很过分的话,也会故意走去另一个方向,装成要从此分道扬镳的样子,但我知道她总会很快就追过来,对我说她心里丢不下我。就像我惹她生气的时候,同样会追过去给她说对不起。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吵过架了,我没有生气地对她说不要再跟着我,容容也没有再因为生我的气一个人躲起来悲伤地掉眼泪。
可是突然之间,我们的距离渐渐拉远,好像怎么样都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其中一个人走开,另一个就飞快地追上来。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是命运?还是我们自己?
人家说的沧桑,就是这种意思吧?
有几次,远远地望着容容,想起来有很久没有拉过她的手了。
很想冲她大声喊,再这样总用背影对着我,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并没有真的喊出来。
曾经也在那个练狱中呆过,所以我知道,迎接高考到来之前的这段日子,对一个准考生意味着什么。难过得想哭,因为已经不能再手牵手共同经过那样一场练狱,心里想现在只剩下容容一个人了,她一定比我还要觉得孤单。
终于也没有哭出来,只是长时间地沉默。
三月初,陈重说要离开一段时间,为了备战总队的军事比武,去某基地接受为期四十天的封闭集训。
我痛苦万分,四十天那么长啊,还封闭。
我说:“不能见面,不能通话,不能随时知道你的消息,我会想得发疯的。
你不要去了好不好?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要你去?“
陈重骄傲地笑:“因为我是全支队最棒的战士里面最棒的那一个。”
我宁肯他不是最棒的。
我问他:“参加比武有什么好?训练那么累,生活那么苦,还不能保证一定能拿冠军。你装病不要去了吧。”
陈重说:“不保证能拿到冠军,并不代表我就会放弃拿冠军的梦想。参加总队的比武并且拿个冠军回来,是我一直梦想的事情。就算真的有病,我也会装成没病的样子去争取参加,你竟然说让我装病不去。”
被他带些呵斥的语气弄得有些不满:“又不是奥运会,就算拿到冠军又怎么样?能奖励多少钱,我加十倍给你好了。”
陈重说:“也许这种冠军你并不看重,但是我很在乎。我知道拿了冠军也不会奖励什么钱,但是能让我觉得很开心很光荣。”
他问我知不知道钱代表不了一切,知不知道什么是荣誉什么是理想。
又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他带着种我认识他以来最认真的表情说:“一个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最大的快乐。”
我无计可施,向他打听即将要去的那个训练基地在哪里,告诉他我想去附近租套房子陪他。
告诉他的这个想法,对我来说是和他要拿冠军的想法同样认真的。虽然是封闭,虽然即使我真的去租了房子了仍然不能见面,但最少可以离他近一点。
尽量能离他近一点。就是我想要做到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
他奇怪地看着我,似乎我的想法很可笑。
也许一个人去做着他想做的事情时,别人想做什么,他通常都疏忽掉了。
陈重进入封闭训练的那些天,常常一个人走在街上,看到某些熟悉的场景,想起来自己曾经挽着他的臂弯一起经过的样子,会莫名其妙地呆在那里,忽然就掉下一两滴眼泪。
不愿意一个人再去吃麦当劳,不愿意一个人再逛常去购物的商场,不愿意一个人突然看见哪一处宾馆,立刻记起哪天曾和他同住。
我渐渐学着把自己封闭起来,一步也不走出屋子,饿了打电话叫外卖来吃。
心想我在和陈重过着同样的生活吧。
睡觉变成最经常做的事。有时候睁开眼睛是白天,有时候睁开眼睛是夜里。
醒着时隔一会就拨打陈重的号码,听那总是关机的嘟嘟声,听累了又睡。
有一天妈妈回来看我,说十几天没听见我的声音看见我的样子了。
没有期望中见到妈妈回来的惊喜,我穿着睡衣陪她说话,说着说着感觉话题很陈旧。妈妈看见了屋子里容容现在每天看到很晚的那些书,问我准备要再去读书了吗?我懒懒地回答说也许吧。
妈妈露出欣慰的神情。叮嘱我不要太累着自己,要注意劳逸结合。
我很劳吗?爸爸妈妈留下的那些钱,不用工作这辈子都够用了。那还怎么可能会“劳”?
妈妈说要不给爸爸打个电话,直接联系一所国外的大学去读。
我不禁苦苦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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