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脚奔跑在荒原上,无边无际的荒原上。在追什么,不是很清楚。追着追着,风突然就刮起来,呼啸而来,灌满了荒原与天空之间的所有空隙,仿佛要吞噬一切。他挪不开步,只得站定,闭眼,抿紧嘴巴。顿时,呼啦啦的风声变成凌厉的枪声,厮杀声,灌满他的双耳,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但见前方似有千军万马在一片黑云中奔突。更让他惊奇的是,他手中还多了把短枪,他稀罕,握紧它,目光继续追寻着前方,奔跑起来。跑着跑着,就见大风卷起的乌云和尘土消散了,天地一片澄明。前方出现了海市蜃楼,当中的一幢建筑金光闪闪,他不知道是自己已经靠近了它,还是那古堡一般金碧辉煌的建筑移动到他跟前。他清清楚楚看见一扇窗户微微开启,一个人走至窗前,柔和光线包裹着此人的身体,如剪影一般。定睛一看,是个少女,曲线优美的少女。他纳闷,近了,更近了,他看到,少女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目光盯住他。四目相对,他突然间昏厥了,少女美得让他无言形容。她白衣飘动,秀发飘逸,她唇红齿白,面貌俏丽,她眼光锐利,嘴角含笑,那笑靥似笑非笑,让他捉摸不透。他心跳加速,脚底发软,他神情呆滞,不知所措。这时,那美丽少女对他招手。突然间,他脑力活泛,步伐轻盈。天地之间只有他和她,他快步奔向她,到了跟前,却找不到门进去,他急切难耐,手脚无措。
此刻,他听到一声甜美的喊声,“嗨,美男,别走岔了。”是少女在喊他。他环视四下,还是看不到路,可身体好像被一种力量牵引着,脚步机械地挪动。走着走着,感觉离她越来越远了,少女霎时不见,但见身前身后一片杂草,遮天蔽日。
一阵剧烈的疼痛,梦境突然被中断,廖承东醒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脑子里一片混沌,依稀记得有人喊,四下看看,身陷草丛,有只黑影从身边窜开。他坐起来,拍了拍脑袋,揉了揉朦胧的双眼,脑子渐渐清醒起来。他将食指伸到眼前,只见鲜血淋漓,牙印赫然,什么小动物如此嗜血?他将手指放到嘴里吮吸着。
再看前面,是看不见底的沟壑,身子坐在一块岩石上,周围是比人高的杂草,头顶还横出几枝松枝桠。到这时,他才想起来,他们的车队遭到了日本飞机的轰炸,他被甩出了公路。
冷,风好像钻进了骨髓,他颤抖了一下。抬头看天,枝桠间透进来黄黄的日光。他本能地摸摸头脸,还好,是完整的,手臂有点疼感,却没大伤。他将另一只手伸到口袋里,干粮硬硬的还在。他是个心细的人,别的同伴都将干粮放在车里,他却放在随身的小包里。他掏出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饼干咬了一口,咀嚼起来。
他得上去,去找同伴。
站起身来,定神一看,公路就在头顶,他一跃而上,竟然轻轻松松上了公路。回头一看,万丈深渊,深不见底,那块石头似乎再也看不见了,满眼都是从悬崖上横生出去的枞树和杂草,他心里一震,自己居然活了下来。再看眼前,那惨状更让他惊呆了:一辆卡车趴在公路上,车头几乎被炸得支离破碎,驾驶室损毁严重。他立即想起来沈河生,这辆车就是沈河生驾驶的,沈河生怎么样?他忙上前查看,驾驶室没有人,车厢倒没散架,上去一瞧,车厢里只有些木箱,丝丝缕缕还冒着黑烟。他暗喜,从现场看,路上只有一辆车,而这辆车车厢里原本就没坐人。他跳下车,高声喊:“郭队长,沈河生——”
无人应答,一片出奇的静。
后怕和无助突然弥漫在他心间。他记得当时他们的车队正行进在盘山公路上,速度很慢。不一会,就听到飞机的轰鸣声。这时,行在前面队长的车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一辆接一辆车都停下来。他跳下了车,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好像就在头顶。他还听到郭队长站在公路上声嘶力竭的喊声,“快下车卧倒!”
他还没来得及卧倒,感觉一股巨浪冲过来,随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继续在公路两边寻找沈河生,路上除了一滩血迹,并没看到沈河生。走到路边沿,看看沟壑,深不见底。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沈河生的名字,这一次,惊飞了几只鸟儿。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乱如麻。
歇了一会,他决定沿着公路追赶队伍。这时,他听到了汽车的马达声,回头一看,过来一辆车,他满心欢喜,以为是自己的队友找他来了。车近了,停了下来,他才发现,不是他们的车。这时,从车里跳下两个人,一个青年一个中年,他们在被炸的车绕了一圈,然后走近他。
中年人冲他说:“遭鬼子炸了,就你一个人?”
他点点头。
青年人说:“我帮你看看车。”就去检查车。
中年说:“打的是上海红十字会的旗子,还带着袖章,上海被鬼子占了,是从上海逃出来的吧。”
他还是点头。
“看没看见一个女孩?”中年人问。
他摇头。
这时,青年人过来了,对他说:“车算废了,零件拉回去吧。”
中年人骂道:“拉什么拉,天都快黑了,找人要紧。”
青年人只得点头,临走时问廖承东:“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你要去哪?”
“徽州。有没看到我们的车队?几十辆车呢。”他问。
青年人摇摇头,“山上夜间有浪,先跟我走再说吧。”
他没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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